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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來得很突然。4月18日下午,電白縣樹仔鎮政府大樓裏,人們慌作一團。
原定於三點鐘在鎮政府會議室召開的鎮村聯席會議,遲遲不見鎮委書記邵遠見的到來。感到不妙的工作人員從陽臺爬進書記辦公室,發現邵遠見已經在牀上昏迷不醒。
4月20日凌晨1時,經搶救無效,邵遠見在電白縣人民醫院病逝,年僅38歲,死因被確診爲“腦動脈瘤破裂、蛛網膜下腔出血”。
最後時刻
週日不休息午休突昏迷
4月18日是星期天。雖然是休息日,但邵遠見上午仍陪同有關部門領導到下屬新陂村委會檢查工作。中午,三人一起在樹仔鎮政府食堂吃飯。
用餐完畢後,邵遠見上三樓辦公室休息。
在邵遠見的日程表中,下午安排的是一場樹仔鎮全體鎮村幹部參加的聯席工作會議。三點鐘到了,除了邵遠見之外,其餘人員悉數到場。有人撥打邵遠見的手機,卻無人應答。
掛職幹部、電白縣政協崔副主席說:“邵書記最近一直很忙,就讓他多睡一會吧。”
可是十多分鐘之後,還是不見邵遠見下樓。大家覺得奇怪,有人上去敲門,仍然沒有應答。
一種不祥之感襲上衆人心頭。由於書記辦公室的不鏽鋼門難以開啓,於是幾個鎮幹部從陽臺跳進房間,卻發現邵遠見在牀上已經昏迷不醒。“嘔吐物一牀都是,還帶着血絲”。
兩天後,邵遠見撒手人寰。
鎮官其人
生前樂助人身後留佳名
2008年10月,邵遠見離開了電白縣農業局黨組書記的職位,回到自己的老家樹仔鎮出任一把手。
4月20日,電白縣委、縣政府召開的全縣領導幹部會議對邵遠見的評語是:“上任以來,該鎮經濟發展及維穩等工作有了明顯進步”。
4月26日,電白縣爲邵遠見舉行了追思會,縣裏四套班子的領導都前來爲邵送行。
“這是對鎮幹部最高規格的追悼。”電白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樑小江透露,電白縣已以“因公殉職”名義向茂名市申請追授邵遠見“優秀共產黨員”稱號。
樑小江與邵遠見相熟。樑特別交代工作人員,邵遠見追思會佈置現場一定要買鮮花。
在邵遠見的老家,電白縣樹仔鎮山美村委會上前海村民小組裏,村民詹建談起邵遠見,不由連聲嘆息。
今年39歲的詹建,是邵遠見的小學同年級同學。他回憶,以前山美小學距離下前海小組還有兩三裏的路程,一到下雨天,學生們都頭頂着油布去上學。邵遠見經常會把年紀小一點的同學拉進油布裏面一起躲雨,“這可見他從小便關心人。”
邵遠見已搬出老家十多年,家裏的老房子則無償提供給給隔壁的陳婆婆居住。
在“電白同鄉論壇”上,網友們對邵遠見評價也頗高,稱其英年早逝,甚爲可惜。
鎮治反思
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
“連續五天五夜沒睡覺。”樹仔鎮登樓村村民邵如成如此描述邵遠見在4月18日之前的工作狀態,“就是壓力太大過勞了,他纔會血壓升高,導致腦瘤破裂以致去世”。
“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所有的線都要從針眼過,鄉鎮就是這個針眼。”電白縣委常委樑小江之前也在鄉鎮政府擔任過職務,對鎮政府工作之繁、之難有切身體會。“上面所有的事情,都需通過鎮政府來貫徹落實”。
對欠發達鄉鎮而言,維穩、計生和殯改構成了日常工作的核心,也被形象地稱爲壓在鄉鎮政府頭上的“三座大山”。
以殯改爲例。提起部分羣衆抵制火葬的種種招數,電白當地幹部深有體會,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曾有一位幹部聽說有村民去世了,馬上趕到死者家中守候,督促家人把屍體拉去火化。但爲了逃避政策,該死者家屬卻仍然堅持說“人沒死”,還要裝模作樣地喂粥。熬到下半夜,負責幹部實在困得不行時,家屬則偷偷把屍體運出去土葬。
採訪中,一些基層幹部向記者抱怨,工作任務繁重,手中卻權力有限,特別是缺乏相應執法權,使鎮政府工作經常處於被動。在領導問責制之下,鄉鎮官員往往疲於奔命。樹仔鎮黨政辦副主任廖偉燦說,週末上班已經成爲鎮政府的工作常態。
針對鄉鎮一級權小責大的現狀,廣東省已經開始嘗試爲鄉鎮政府擴權。2009年11月初,東莞市27個市級部門下放248項行政管理事項給石龍和塘廈兩個試點鎮。
與擴權同步的是減負。針對一些地方面向基層檢查考覈過多過濫、增加基層負擔、影響當地經濟發展的情況,全省於2008至2009年對面向鄉鎮街道的檢查考覈項目進行了清理。經過審覈、清理,相關檢查考覈項目由原來的356項減少爲29項,清理比例達90%以上。
目前,“擴權強鎮”的試驗基本上在珠三角地區進行,而對於全省那麼多“邵遠見們”來說,這項改革的加快推開,不能不說是一種熱切的期盼。
-記者手記
因用鄉長茶杯喝水被拘,上訪者遭鎮政府關精神病院6年……在最近新聞報道中,基層官員的“醜行”屢屢曝光,其形象往往與“亂作爲、不作爲、無法無天”的等負面詞彙劃上等號。
然而,猝死、自殺,一個個基層官員生命的非正常逝去,也在不斷撥動人們的神經。在轉型期的中國社會中,當更多民衆把目光聚焦於官員腐敗、幹羣衝突等事件的同時,對層層壓力之下工作翅膀愈加沉重的鎮官、村官們的生存狀態,則很少有人給予足夠關注。
在一種官僚文化中,“輸出責任”夾雜其間,而通過層層傳導,不少基層官員不得不面對“責任過剩”。
雖然擴權有可能會加劇部分基層官員對權力的濫用,但權小責大的基層治理困局,已的確無法爲那些肯做事的鎮村以適當寬鬆的工作空間。
而由此導致的焦慮心態,既可能成爲官員亂作爲的重要誘因,也容易在很多媒體觸角少爲觸及的地方製造血色。
鎮官之死,鎮治之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