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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對話新錄》莫言著 文化藝術出版社
孫郁:我是從80年代開始關注您的作品的,記得看到《透明的紅蘿卜》都傻了,我記得劉再復寫過一篇評論,談到與魯迅傳統的關系,80年代文學多少受外國文學和中國現代文學影響,但『五四』以來的傳統,沈從文、張愛玲,甚至茅盾身上的傳統似乎都離你要遠一些,我感覺你更親昵的是魯迅。
莫言:心理上當然是感到魯迅更親近。我覺得魯迅說出了很多我們心裡有,但不知該怎麼說的話。我閱讀外國文學是80年代中期的事。讀魯迅的書是從童年時開始的。我讀文學書大概有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七八歲時,剛剛具備閱讀能力,如果哪個老師有一本書,就會去找那個老師借。那個時代是紅色經典流行的時代,我看的第一部長篇是馬烽、西戎的《呂梁英雄傳》。書在老師床頭,我偷著看。那時學校條件很差,老師睡在教室裡。我每天下課後,就借打掃衛生的機會,偷讀這本書。後來被老師發現了,老師說這本書不適合你讀,他就把他的一些認為適合我讀的書借給我。
第一次讀魯迅是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哥放在家裡的一本魯迅的小說集,封面上有魯迅的側面像,像雕塑一樣的。我那時認識不了多少字,讀魯迅障礙很多。我那時讀書都是出聲朗讀,這是我們老師教的,老師說出聲朗讀纔是真的讀書。很多不認識的字,我就以『什麼』代替,我母親在旁邊聽了就說:你『什麼什麼什麼呀,別「什麼」了,給我放羊去吧!『盡管是這樣讀法,但《狂人日記》和《藥》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童年的印象是難以磨滅的,往往在成年後的某個時刻會一下子跳出來,給人以驚心動魄之感。《藥》裡有很多隱喻,我當時有一些聯想,現在來看,這些聯想是正確的。我讀《藥》時,讀到小栓的母親從灶火裡把那個用荷葉包著的饅頭層層剝開時,似乎聞到了饅頭奇特的香氣。我當時希望小栓吃了這饅頭,病被治好,但我知道小栓肯定活不了。看到小說的結尾處,兩個老婦人,怔怔地看著墳上的花環,心中感到無限的悵惘。那時我自然不懂什麼文學理論,但我也感覺到了,魯迅的小說,和那些『紅色經典』是完全不一樣的小說。
孫郁:紅色經典對我們這代人有很多影響,碰到魯迅時,這兩個傳統是不一樣的,在你心裡更具吸引力的是哪個呢?
莫言:那時沒有選擇,碰巧遇到哪本就讀哪本,作為毛澤東時代成長起來的少年兒童,讀『紅色經典』和革命英雄主義小說,與社會和學校裡的教育完全一致,而魯迅是屬於另一個層次的,要難懂、深奧得多,他究竟說什麼,探究深思,字面後面似乎還藏著許多東西,這種感覺很神秘,也很誘人。但『紅色經典』淺顯、簡單,與少年的心理期待完全一致,能夠毫無障礙地來理解。
《三國演義》、《聊齋志異》、《封神演義》又是另一種東西,我少年時期閱讀的作品大概可分三類,古典的小說、以魯迅為代表的現代文學(我從我哥的教材中讀到過茅盾、老捨等人的早期作品),還有就是紅色經典。
孫郁:俄國作品讀過沒有?
莫言:只讀過普希金的《漁夫與金魚的故事》,契訶夫的《萬卡》。《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算蘇聯的了。還讀過安東諾夫的《信》,講一個小孩子趕著馬車去接一個到集體農莊送一封重要信件的信使。一路經歷了許多艱難。那人到了農莊,拿出科學院院士李森科的信,那孩子用牙齒把信撕開,原來這信就是寄給這個熱愛農業科學的孩子的。我覺得蘇聯的小說比我們的『紅色經典『要好一些,好在真實。它們暴露了革命隊伍內部的陰暗面,實際上讀的時候心裡面是抗拒的。當看到描寫革命隊伍內部陰暗面的時候,心裡很不舒服,因為我們的『紅色經典』裡是沒有這個的。比如看到保爾的哥哥,那個用拳頭教訓過欺負保爾的惡棍的好漢,後來竟然跟一個帶著好幾個斜眼小男孩的寡婦結了婚,過著那麼平庸的生活,心中很難過。
摘要:『談到魯迅,只能用天纔來解釋。尤其是看了他的手稿之後。在如此短暫的創作生涯裡,寫了這麼多作品,還乾了那麼多了不起的事情,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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