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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兩名中國學者在《科學》雜志上發表社論文章,指出近年來中國的研究經費持續以20%的比例增長,但由於研究經費分配中存在許多問題,減緩了我國創新的步伐。在第12屆中國科協年會上,眾多院士專家針對科研中的種種『潛規則』,呼喚給科研工作和技術創新一個良好的生態環境——
科研『潛規則』減緩創新步伐
中國的研究經費近年來持續以20%的比例增長,但創新步伐卻遠遠落後於此,原因何在?
在11月1日開幕的第12屆中國科協年會上,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科協主席韓啟德在大會開幕式致詞時,直接引述今年9月的《科學》雜志上,由兩名中國學者撰寫的社論文章指出,『正是由於研究經費分配中存在的許多問題,減緩了我國創新的步伐。』
關注到這一問題的,不僅僅是韓啟德。年會召開期間,在11月2日舉行的『科學探索與技術創新的生態環境』論壇上,多位院士、專家和學者痛斥種種科研『潛規則』,希望能建立起一個有助於創新的良好生態環境。
對於兩名中國學者在文章中提到的『必須打破研究資金管理中的各種「潛規則」,建立健康的科研文化,研究資金必須以學術能力優劣為基礎進行分配,而不再依賴私人關系』,韓啟德說,他們提出的問題應該引起充分的重視,我們要努力從體制機制的改革著手,實實在在地解決一些問題。
『評審前,先要表態評審是公正的』
『現在一些科技評審項目中,「潛規則」肯定是少不了的。』許振超,這位從青島港務局一名基層工人成長起來的創新人纔,講了自己的一段親身經歷。
『「潛規則」我也經歷過,甚至是在一些國家級的項目評審中。評審之前,就先要求申報者簽署一張表格,表態這次評審是公正的。你填了,就進去參加評審;你不填,就不能參加評審,就算讓你參加,結果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許振超很困惑,評都還沒評呢,怎麼能知道公正不公正,這個態要怎麼表呢?
同樣是項目評審中的『潛規則』,河北農林科學研究院副院長、中國科協常委王海波另有一番感受。
『我聽一位教授講過,現在的會議有一種必須參加,就是項目評審會。你可以不去卡別人,但必須讓別人知道,你是有控制權和評審權的。這樣等輪到你的項目了,別人自然也會寬松一些。』王海波甚至用了『逼良為娼』一詞,來形容目前科技界中的個別極端現象。
在他看來,國內有很多優秀的科技工作者,但他們的正面作用,往往不如一些人負面作用所產生的影響大。
『科學家的話,還沒一個處員頂用』
盡管已經是中科院的院士,但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研究員劉嘉麒卻自認為『搞不懂』科研人員與管理人員的關系:『一些機關的管理乾部往往這麼說,我們是為科學家服務的,為科技工作者服務的,但是你說哪件事科學家能定下來呢,真正定下來的都是他們。』
劉嘉麒說:『我說的話,不要說與一個處長比,甚至比一個處員都不頂用。你申報某個課題或項目,一個處員都能決定,說行就行,說不行就不行。』
在劉嘉麒看來,這種不正常現象的背後,其實涉及到的就是科學管理問題:『為什麼做不出來好的成績,就與管理有關系,現在比較明顯的就是管得過細過繁,從項目的申請到項目最終完成,你不知道要跑多少路,交多少報告,寫多少材料,也不知道在這個之外還要做多少的事情,所以科研人員付出的精力和時間實在是太大了。一個項目在執行的三年五年時間裡,好多時候都用在跑這個上頭,嚴重乾擾了正常的工作。』
劉院士的苦惱,也與《科學》雜志上兩名中國學者撰寫的社論中所指出的中國科技界的『潛規則』十分相近:『每個人都很清楚:與個別官員和少數強勢科學家搞好關系纔最重要,因為他們主宰了經費申請指南制定的全過程。』
『他們在創造沒有靈魂的卓越』
作為論壇的主持人,中國科協常委、中國科協科技與人文委員會主任張開遜,在論壇一開始,就講了一個發人深思的故事。
1999年,美國人布羅克曼在互聯網上征集答案:你認為2000年來對人類最重要的發明是什麼?為什麼?在眾多反饋信息中,有一個回答與眾不同:既然發明對人類如此重要,最重要的發明就應該是『創造一種環境,使發明不斷湧現』。
他更以北京東三環一個大家熟悉的建築為例,將其比做『扭曲、怪誕、浪費、荒唐』的典型。
在張開遜眼中,那棟大樓違反基本的科學設計原理,無端耗費了大量的鋼材。『這些設計和審批者們應該知道,中國現在消耗的鋼鐵資源總量大約是全球的52%,將來這種需求還要再增加。在中國急需鋼鐵,而且鐵礦石和鋼材又這麼急劇漲價的時候,設計者和建造者們沒有去想到如何能節約更多鋼材,卻去設計出怪異的東西。』
張開遜因此評價說:『他們在創造沒有靈魂的卓越,這種沒有靈魂的卓越,誰都不會承擔責任,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的科研在道德文化方面嚴重的缺失。』
『絕不能放棄對自身力量的信仰』
如何摒棄這些科研潛規則,創造出有利於創新的生態環境?
在王海波看來,這些問題都是不正確、不科學的評價導向產生的,導致科技人員沒法用正常的心態去工作,也導致科技人員之間,科技人員與行政官員之間行為失常。
如何解決好這些問題,中科院黨組副書記方新認為,其實各個科技團體,包括中國科協都有學術道德委員會,也有一系列的規則,但是真正做到,需要『法律和自律一個都不能少,既要靠法律也要靠自律。』
而中國科協主席韓啟德在年會開幕式致詞時表示,在努力就體制、機制的改革著手的同時,『同時我也認為中國科研體制的改進完善,需要所有科技工作者共同努力,作為這個社會的知識精英,我們絕不能放棄對自身力量的信仰。』
在他看來,如果每一個科技工作者都堅持自己的道德底線,拒絕自欺欺人、麻木迎合,並盡自己的力量去創造性地改變歷史軌跡,那麼我們當然能夠創造歷史。
他同時強調,中國科協作為我國最主要的科學共同體,應該更加積極地發揮作用,以建設性的態度,大力推動各項改革,使科研資源的配置更加合理,科技成果的評價更加公正,同時嚴厲打擊各種學術不端行為,為那些有真纔實學的人纔乾事業和實現價值提供機會、創造條件,讓全社會的創新智慧競相迸發。
科技經費攀昇難掩院士懮心投錢再多也是糟蹋?
『科技界現在最難的是做什麼?』
『做一個真正的科學家,做一個嚴守道德的科學家!』
在第十二屆中國科協年會上,中國科協常委、河北農科院副院長王海波研究員給出的答案讓眾人張大了嘴巴。
『目前,嚴格地做一個真正的科學家往往會被邊緣化,而在不科學的導向壓力下,一些人弄虛造假、剽竊抄襲。』王海波為此懮心忡忡,『雖然我們國家有很多優秀的人物,有很多有道德的人,但他們的正面引導作用往往很蒼白。』
『問題的背後,是缺乏一種正確的導向機制,這種導向機制主要出現在科技評價體系上。』王海波對此一針見血。
兩天前,科技部部長萬鋼在中國科協年會特邀報告會上披露,我國科技經費節節攀昇,中央財政科技投入保持了年均20%以上的增長。我國科技基本走出了經費短缺的時代。
面對這一科技領域大好形勢,論壇上,10餘位來自全國各地的院士專家的懮慮充溢了整個會場。
爭經費爭成果、跑關系跑項目、科學家不下實驗室,虛成果假成果頻出……在11月2日舉行的『科學探索與技術創新的生態環境』論壇上,眾多院士專家一一歷數近年來科技界出現的怪現狀。
同樣讓人尷尬的現狀是:國內一些研究機構的設備甚至比歐美同行還要先進和齊全;而與之形成強烈反差的是,我國頂尖科技成果稀缺,『錢學森之問』令人黯然神傷。
『我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中國科學院院士、浙江大學教授張澤認為,首先是評價機制的分類出了問題,『我們現在把科學、技術混為一談,甚至把科學、技術和工程混為一談。』
在張澤看來,科學是個人的獨立思考加上批判精神,講究的是自由探索,其價值在於它的發現,以論文作為其體現形式;技術一定是發明,如果要求一個搞技術的人寫論文,那不太現實;工程則有明確的投入、指標和任務。
當前的現狀則是,『現在理科、工科搞技術的都要發表文章纔能拿到碩士、博士學位,評教授、評院士都要拿論文拿項目說事,用同一把尺子同一個指標去衡量不同的領域,自然就帶來了價值取向的模糊。』
在高校工作多年的張澤以在讀研究生舉例:如果一個研究生做出儀器、發明,但沒有科學論文,就拿不到獎學金,一些人只好想方設法去寫一篇文章,抄一抄湊一湊,自然也就不是新聞。
中國科學院院士、清華大學教授陳難先則認為,評價機制中缺失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文化。
他舉例說,評審會上,評審書的草稿通常是由被評審的人來起草,評審專家只是在一些用詞上作些無關痛癢的修改,甚至僅僅是改改標點符號而已。
『在這種生態環境下,國家錢投入得再多也是糟蹋。』陳難先的警告振聾發聵。
陳難先在擔任『863』專家組組長時,決心改變這種不正常的狀況。他要求每個評審專家把自己主要的意見寫下來,『不用很全面,也不要前面來一段套話。你如果不是專家,就寫不出有學術性的東西』。
在陳難先看來,只有這樣,評審會的學術氣氛、科學精神纔能回歸。
歐陽鍾燦院士曾經聽到一個故事:很多人在申請傑出青年基金時報告都非常好,但到3年後結題卻乏善可陳,『因為拿到200萬元基金,他就在考慮怎麼交代了。』
『錢多了,如果不好好引導科技人員做實際的事情,那就是在增加全民的負擔。』歐陽鍾燦說,『過去沒有錢的時候,他會想著如何爭取作出大的貢獻。現在你給了他錢,他沒心思琢磨問題,就猛找文章湊數。』
王海波研究員也有類似的感慨。上世紀80年代初王海波大學畢業時,接觸到的老師都在考慮長遠而實在的問題,有探索有發明也有應用;而今天,科研人員大都拼命地跑項目、爭項目,一個項目剛剛拿到手,就得考慮如何應付驗收,根本不敢考慮解決硬碰硬的問題,也無法有長期考慮。
陳難先院士指出,由此也帶來了科研經費的濫用。他觀察發現,一有課題下來,科學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買儀器,『如果不把硬件投入弄到40%甚至80%,這個錢都不知道怎麼花,而科學研究主要是人的問題。』
『政府部門應注意發揮好科研單位的管理作用。』王海波建議應加大科研單位自主掌握經費的支持力度,『他們最清楚什麼該乾、什麼能乾、誰能乾事、誰能乾好。』
王海波曾專門做了一個試驗——邀請中國科學院專家對本單位一些自立項目進行為期幾年的追蹤評估,其中一個只花了6萬元的項目贏得了喝彩,專家認為此項目『比一些國家撥款上百萬元的類似項目做得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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