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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相聲要抬舉不要糟踐
從本周開始,北京各大相聲劇場陸續推出了『封箱演出』,一年一度的傳統相聲重頭戲將再度上演。因為德雲社的『分裂』,今年相聲劇場『封箱演出』更多,更熱鬧。1月25日是嘻哈包袱鋪的『嘻哈風雲榜』封箱大會;李菁、何雲偉領銜的『星夜相聲會館』安排在1月28日;駐場滿座劇場(位於勝利電影院)的曹雲金選在1月29日;而德雲社則將虎年『封箱』定在了1月30日的北展劇場……
『封箱』是戲班的舊俗,相聲界的『封箱演出』也是近幾年隨著傳統相聲的逐漸復蘇而重現江湖的。從2003年周末相聲俱樂部初現江湖,到2005年德雲社『一夜成名』,北京的相聲劇場越來越多,2009年甚至達到30多家,劇場相聲主說傳統段子,觀眾讓電視相聲搞壞了的胃口又被傳統相聲重新吊了起來。一度被遺忘在角落的傳統相聲,這七八年間似乎又獲得了新生,可誰知在眾人拾柴火焰高的『抬舉』中,傳統相聲也在遭遇越來越多的『暗算』和危機。
三種病
三俗危機:和爸媽一起聽很尷尬
見證人:鐵維月
職業:外貿貨運
劇場相聲經驗:4年
鐵小姐和她先生一直是劇場相聲的粉絲,她和先生談戀愛的很多時光就是在劇場聽相聲中度過的。雖然自己聽得挺樂呵,但鐵小姐提醒其他觀眾,有些劇場相聲年輕人聽聽還行,千萬不要帶父母一起來聽,『肯定會特別尷尬』。一個月前,鐵小姐本打算孝敬孝敬父母,請他們看了一場時下正紅的相聲演出,但其中有的段子就讓她如坐針氈,不知該怎麼和老人家搭茬兒。
在水木論壇『相聲曲藝』版一位相聲迷也提到:現在不少相聲段子實在是太黃了,有些話夫妻間可以說,朋友間可以說,但根本不適合放到舞臺上說。
除了令人尷尬的性暗示之類外,還有不少段子裡充斥著『屎尿屁』,追求沒有必要的包袱。很多劇場裡觀眾都是一邊吃零食喝茶水一邊聽相聲,但這時候演員卻在舞臺上眉飛色舞地表演一個人如何憋屁,如何放屁的詳細過程。試想想這種情景,有誰還會稱之為幽默、可樂?
有的人把一個段子說臭了,為了求新又去翻老段子,有時甚至會選擇那些曾因趣味低下而被拋棄的貨色,讓這些低俗段子得以重見天日。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傳統相聲是遠離普通觀眾的,現在很多人聽到傳統相聲還覺得很新鮮,當他們在劇場裡大量接觸到這些『髒活』、『臭活』時,或許會以為傳統相聲就是這樣,有些人可能因此而遠離劇場,遠離傳統相聲。
網絡依賴癥:生搬包袱抖不響
見證人:丁寧
職業:軟件工程師
劇場相聲經驗:5年
作為軟件工程師,丁先生工作壓力比較大,有空兒和朋友們一起說上段《賣布頭》,是他生活中的一大樂事。在他看來,好的傳統相聲『一遍拆洗一遍新』,滋味無窮,最不能忍受時下有些演員對網絡的依賴,把網絡笑話生搬硬套地嫁接在傳統段子裡。
『網上有個搞笑圖片,把10號保潔車比作保時捷,大家看著覺得挺可樂,可是要說出來並不好玩,因為用語言解釋會很麻煩,但岳雲鵬有一次演出時就試圖給觀眾講這個笑話,解釋了半天也沒明白,等觀眾終於明白怎麼回事時,也笑不出來了……』丁寧對這段痛苦的體驗記憶猶新。
將網絡段子嫁接到相聲中確實會因為接近生活而讓不少觀眾會心一笑,用它來點綴一下,烘托烘托氣氛,未嘗不可。但現在有很多年輕相聲演員過分依賴網絡,為了追求包袱多,有時候,一段相聲就是幾個網絡段子的組合,可是這些段子並不一定適合相聲三翻四抖的規律,它們的加入反倒搞壞了傳統相聲的味道。
侯寶林談及相聲包袱時曾經說過16個字:寧可不夠,不可過頭,恰到好處,留有餘地。這16個字看似簡單做起來卻很難,有些相聲演員也許要用一生來體會。
膚淺病:把相聲當耍貧嘴
見證人:楊華博
職業:體育產業營銷
劇場相聲經驗:6年
『傳統相聲聽的是味道,演出結束回到家琢磨琢磨依然覺得可樂,回頭和朋友開玩笑的時候還能用,但現在有些年輕演員拿說相聲當耍貧嘴,「正活」之前的「墊話」七扯八扯的,恨不得扯上一個小時。』楊先生在劇場聽相聲的年頭長了,可現在卻有些不敢去聽了,『現在我只聽熟悉的演員,一看水牌子都是生面孔基本就不去了,有些人基本功太差,耽誤不起那工夫。』
新編的傳統相聲讓人覺得沒味道,歸根結底還是演員的底蘊不夠。郭德綱為人處世雖然備受質疑,但無論是競爭對手,還是業界前輩都公認他是當下劇場相聲中的NO.1,原因就在於他基本功紮實,藝高人膽大。『別人都是在說相聲,郭德綱是在玩兒相聲!』相聲演員崔琦說。
在玩兒的背後,郭德綱可不比別人少下功夫,8歲開始學藝,每天早晨四五點就起床喊嗓子、背段子、唱曲子,相聲之外他還學過評書、西河大鼓,『柳活兒』 (相聲中學唱類型的段子)都是信手拈來。楊先生說他喜歡上京劇就是從聽相聲演員唱京劇開始的,『相聲演員說得好了,能讓你對這些傳統藝術也倍感興趣。』
底蘊差的直接表現是改編能力弱,郭德綱的《西征夢》說得好,而且每次說都會更換一些包袱,讓觀眾不至於審美疲勞。有人自己沒能力創新,就直接『扒』別人的段子,在行內這叫『裸活兒』。據說,有一家相聲團體全盤照『扒』郭德綱的《西征夢》,最可笑的是演員在改編後的段子裡依然自稱『郭先生』。
有的人為了自己的活笑點多,還不惜違背行規『摘包袱尖兒』,把幾個段子裡的包袱移植到一個段子上,對傳統相聲進行破壞性開采。有時這個包袱你剛抖完他又上,在不同的劇場經常可以聽到同樣的包袱,讓你笑不出來。
相聲演員劉洪沂說,現在還有許多人說的是『偽劣』傳統相聲。因為傳統相聲對演員技巧要求比較高,要求能說會唱擅演,許多基本功不行的演員見了傳統段子中的『柳活兒』就『麻爪兒』,那些技巧難度高的活都跳過去不演。
在滿座劇場聽了兩個月相聲之後,『金粉』鐵小姐說,看完這次封箱演出,以後我可能就不會再專門買票看這裡的演出了,『曹雲金太忙了,這麼長時間一個新段子都沒有,他那幾段我都快會說了。』
誤解·偏見
傳統相聲等於俗?
對於劇場相聲的俗與不俗,在相聲迷中間的爭論也很多。有人認為,相聲是從撂地兒發展起來的,傳統相聲的本色就是俗,受不了俗的人就別來聽。也有人認為相聲俗並不可怕,但如今有些相聲卻是可怕的庸俗和低俗。
俗與低俗完全不同,相聲流傳100多年靠的可不是俗,而是它的不俗。相聲界祖師爺朱紹文就是一個國學功底頗深的讀書人,在天橋撂地兒說相聲時,他常用的兩塊竹板上寫有一副對聯『滿腹文章窮不怕,五車書史落地貧』。他創作的段子都與他熟悉的行當有關,大多取材於文字游戲、京劇或者雜耍,比如《字相》、《拆十字》等節目文雅風趣且有些詩文底蘊,百餘年後仍然被後輩翻演。『只有健康的相聲纔能傳承下來。』劉洪沂說。
在當下的北京市場,沒有真功夫、硬功夫的演員和劇場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很快就會被淘汰。2009年北京的相聲劇場一度爆發,最多時全北京有30多家,但有不少很快就偃旗息鼓了,現在還活躍著的僅有10多家。
傳統相聲不能參加相聲比賽
『你沒穿白襪子吧?今兒劉先生可在臺下坐著呢!』
『哎喲,又得扣50塊了!』
在星夜相聲會館後臺經常能聽到年輕演員之間有這樣的對話,他們最怕的『劉先生』,就是相聲界第七代傳人劉洪沂。劉先生在當今相聲圈內算是大輩兒了,在星夜相聲會館,他要求演員必須從細節開始注重傳統,上場必須是黑鞋白襪布褲子,大褂底下決不允許穿牛仔褲,無論是臺柱子李菁、何雲偉,還是別的年輕演員都被他處罰過。『雖然管的是鞋襪問題,但我們的目的是從細節上培養年輕演員對觀眾的責任感,對藝術的責任心,對傳統的敬畏。』劉洪沂說。
當下傳統相聲的境遇,讓劉洪沂頗為著急,在曲藝界2011年新春聯歡會的場外,看著場內的熱鬧,他有些激動地說:『我覺得我們這一代人必須站出來說說了,得罪人也得說,要是傳統相聲真的就這樣被糟踐了,那是我們的失職。』
劉洪沂認為,除了一些沒有責任心的演員表演『偽劣相聲』,讓觀眾對傳統相聲產生誤解外,電視、電臺等媒體對傳統相聲也有偏見。『從央視到地方電視臺的相聲大賽,都要求參賽作品必須是新段子,這種比賽方法就是不科學的,考傳統相聲纔能看出演員的基本功。』也許,電視臺把相聲大賽就當作一次節目制作,而在相聲人眼裡,這是一次寶貴的傳承機會,如果照這種並不科學的方式來比賽,又怎麼談得上傳承相聲呢?
『新相聲沒有觀眾基礎,即使是一等獎,比賽完了觀眾也就忘了!這就是不替相聲傳承著想!』站在一邊的曲藝名家馬岐插嘴說道。
有人在改變
走進嘻哈包袱鋪安貞門劇場,一樓前廳的貨櫃裡擺著許多『包袱鋪』的衍生產品,有圖書、音像制品,也有購物袋、U盤、餐具等年輕人喜歡的小物件……開發精致而又不失趣味的衍生品,這在北京的相聲團體裡還算是新鮮的創意。身為『80後相聲團體』,『包袱鋪』頭腦靈活,緊貼潮流是眾所周知的,但他們的傳統底子也一直受到業內外的質疑。
當聽到有人說『有些相聲演員不是弘揚傳統相聲而是糟踐傳統相聲』時,『包袱鋪』的掌櫃高曉攀開玩笑地說:『以前他們總這麼說我們!』他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從2009年憑著新鮮的80後概念聲名鵲起,嘻哈包袱鋪的確走過一段離經叛道的路,雖然觀眾不少,笑聲不少,但當高曉攀對相聲理解越來越深入時,他也漸漸意識到傳統相聲的重要性。『我們現在對傳統相聲的宗旨是,死繼承活發展,語言是現代的,但程式節奏還是按照傳統來,不亂改!』
相聲演員崔琦總喜歡跟身邊的年輕人叨叨,要想出新就得先把傳統的功底練紮實了,相聲不能速成,不能急躁,『功夫、功夫,就得搭上足夠的工夫纔行』。但現在太多年輕演員剛剛出名就急著賺錢,這兒當主持,那兒當嘉賓。
星夜相聲會館的演出,髒活、臭活相對較少,道德底線止步於一般的『倫理哏』,比如『我是你爸爸』之類。李菁說,相聲會館有一批像劉洪沂、李立三、崔琦這樣的老藝術家在掌舵,發現年輕人表演中有『不規路』(不規范)的表現都會及時提醒。『年輕人說傳統相聲是好事,老一輩不能光譴責,衣服破點總比不穿好,老輩人就要替他們縫,替他們補。』劉洪沂說。
星夜相聲會館雖然少了『髒口』,但觀眾卻並不見少,剛剛開業兩個多月的劇場就已經成為北京炙手可熱的相聲劇場,平均上座率都在八成以上。1月18日,團隊成員在保利劇院的一場演出更是備受追捧,恨不得都要賣『掛票』了。
曾經有人說,電視毀了相聲,讓它失去了諷刺幽默的本色。如今相聲回到劇場,相聲演員卻又自己動手糟踐它。無論是電視還是劇場,無論是新相聲還是老段子,可能永遠都擺脫不了『戴著鐐銬跳舞』的命運,總有一些規矩是不能破壞,總有一些底線是不能逾越的。
就像老輩人要求年輕人穿著黑鞋白襪上臺一樣,要求傳統相聲純淨一些,其實不難,只要年輕的相聲演員心裡有相聲,有觀眾,有繼承和發揚相聲優秀傳統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得到拯救的絕不只是幾百段傳統相聲,而是相聲事業的未來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