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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家住老城裡。正南正北,方正的院子,修建當初肯定不是大雜院,後來住戶多起來。房是起脊青磚房,四梁八柱木結構,就是牆倒屋架照樣立著的那種。房前三疊大石階,給人的印象屋子建在高臺上,並且,最上一層大條石,橫貫東西,鑲著整個高臺的前沿兒。房檐前伸,下雨時,只要不伴有大風,檐頭水是滴在臺子下邊的。所以,盡管窗戶糊紙,小雨淋不著。雨下得大,就要放下雨簾子遮擋。雨簾子用細竹條或葦子做成,上面附一層布。兩個滑輪兩根繩,一捯繩,就可以把簾子卷到房檐下。
房屋很高。有窗的一面,在兩尺多高處形成窗臺。窗臺上,中間一根差不多半尺寬的立框木,隔開左右各一個大窗戶。兩窗的寬度佔了整面牆,這窗沒有窗櫺,不能開合,鑲著塊大玻璃。玻璃窗之上,是兩個同樣大的糊紙窗,窗的上端裝兩個合頁,可以推開。窗櫺繁復,每窗有幾十個櫺條卯榫相接,組成吉祥紋樣。這兩個窗之上,是一溜小窗,上沿已接近棚頂,也糊紙。
上小學四五年級時,我就開始學著糊窗了。那時的孩子,可不像現在的獨生子女受嬌慣。一群淘氣小子能爬上大樹杈折柳枝,能登上門樓頂放風箏。玩夠了,回到家,媽媽吩咐糊窗戶,趕緊應下來。也樂意乾,因為還是登高。
我們這一代人的中小學時期,可以講是乾著家務過來的。一是父母雙職工,買菜做飯這些活兒,你得分擔。二是課程半日制,有時間,並且尚無『應試』唯此為大的風氣,還沒有寧捨動手能力,力保考分成績的誤區。三是社會宣傳反對好逸惡勞,家庭、學校都提倡熱愛勞動。同學們大都是上課、玩耍、家務三不誤。也有『四體不勤』的,往往不皮實,顯得另類,不大合群。
仍來說糊窗。當年紙張文具店裡專有窗戶紙,價錢不高。糊窗的第一道工序是『打糨子』。用小鍋,白面調了水,在爐火上熬。備好糨糊,開始清除舊窗紙。沒有專用高凳,就以方桌,或再摞上方凳,作為腳手架。扯掉舊紙是個細心活兒,一定要清得乾?。窗櫺沒有白紙相罩,露著藍天,看上去沒什麼感覺。待到新紙上窗,立馬不一樣了。透過窗紙,精致的窗櫺呈現出構圖美妙的光影,那是以采光取勝的玻璃窗不能相比的。可是有個前提,新紙上窗前,舊紙不能有殘留。不然的話,舊紙參差,影影綽綽的,攪和在窗櫺圖案中間,大煞風景。
撕淨舊紙,還要用濕布擦拭窗櫺,母親說,這是順手做做衛生。
接著,刷糨糊。這也不可粗心。所有櫺條都要刷到、刷足,紙貼上去纔牢靠。窗櫺的功用,不僅僅美觀,更在於實現對窗面積的分割,使得與櫺條粘貼一體的窗紙,大張變小塊,從而變得結實。倘若有些窗櫺與紙沒粘牢,遇到刮風天,窗紙會隨風撲打窗櫺,一伸一縮間發出噪音。響來響去,窗紙破,就得重新糊窗了。
民諺講東北三大怪,其中之一是『窗戶紙糊在外』,那是關外自然環境決定的。天津衛沒有這一怪,站在屋裡糊窗。可是,紙有正反面。記得,初學乍練時,我就曾站在高處,兩手提溜著紙,問正面朝裡還是朝外。
窗上的紙,如果不是潲了雨,淋破了,通常不動它。但每年至少糊一次,在臘月。『二十五,糊窗戶』,民謠列出忙年的時間表,專有這一項。
臘月天寒。站在高處,兩指並攏,對准窗櫺格子中央,連續快速『突,突,突』,捅破窗戶紙,聽響兒。往下撕紙時,冷風已撲面,不允許你磨磨蹭蹭。刷糨子更要麻利,一條條的窗櫺,要快刷,不然後邊刷完,先刷的糨糊已不怎麼粘紙,不知是凍上了還是風乾了。往窗上貼紙時,有點小技巧。紙不能先貼四框,而是比劃好了,由窗戶中心開始,向四外趕著貼。先糊上一點,然後用炕笤帚向四周掃,以求糊出來平整。大體糊上了,再用手指逐個櫺條摁一遍,使紙與窗櫺貼實粘牢。
幾個窗戶都糊好,從高處下來,不免要欣賞一番。若是每個櫺格的紙,都貼得如鼓面那樣緊繃繃的,就算漂亮活兒了。這時,映在新紙上的窗櫺,那棱角分明的七折八拐的木條,結構出的吉祥紋樣,也分外地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