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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七日,裴樹唐拿著無罪判決書喜笑顏開。 |
裴樹唐上訪多年終於等到了省高院的案件重審決定。 |
2011年1月27日,備受社會各界關注的武威市原文化館乾部裴樹唐『強奸女演員』一案終於塵埃落定。在期待了25年之後,裴樹唐終於盼來了好消息:他被宣判為無罪。
25年前的一天下午,裴樹唐為業餘歌手劉慧芳(化名)單獨做業務輔導後,被劉慧芳和其未婚夫以強奸罪進行控告。原武威市(今涼州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裴樹唐犯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之後,原武威地區中院二審駁回裴樹唐的上訴,維持原判。
25年來,裴樹唐不斷申訴。2000年10月下旬,此案出現了重大轉機:裴樹唐突然收到劉慧芳轉交的親筆懺悔信,坦承自己誣告了裴樹唐。
2009年2月17日,最高人民法院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指令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對案件進行再審。
2009年12月11日,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指令武威中院再審。
2010年7月21日上午,充滿懸念的『文化館乾部強奸女演員案』在武威中院再次不公開開庭審理。
2010年8月31日,武威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終審裁定:撤銷原一審刑事判決和二審刑事裁定,發回涼州區人民法院重審。
2011年1月27日,涼州區人民法院法官親自將再審的刑事判決書送到了裴樹唐家,在這份編號為『(2010)武涼刑再字第1號』的刑事判決書上,明確寫道:
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裴樹唐構成強奸罪的直接證據主要是被害人陳述,除此以外再無其他證據印證。現被害人否認被裴樹唐強奸的事實,多次向有關部門反映其原向司法機關所做的被告人裴樹唐將其強奸的控告是虛假的,系受他人威逼所致。故本案的證據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起訴指控被告人裴樹唐犯強奸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故判決被告人裴樹唐無罪。
收到無罪判決書後,裴樹唐異常激動,他捧著判決書哭得像個孩子……喜極而泣的裴樹唐在送達文書上簽上了名字,表示對判決『息訴服判』。獲知消息的裴樹唐親友興奮不已,用電話不停地向外地的其他親友報告『喜訊』。
目前,裴樹唐和他的律師正在計劃向法院提起國家賠償申請。
『庭審無罪案終審,喜哭無淚泣無聲。酒敬天下正義君,遙叩京城謝黨恩。』1月26日早晨,涼州區人民法院工作人員將無罪判決書送達裴樹唐家時,喜極而泣的裴樹唐在送達文書上用一首詩表達了自己的心情並簽上名字。至此,歷時25年的原武威市文化館乾部強奸女演員一案,經過涼州區人民法院新一輪審理後,宣判裴樹唐無罪。
法官上門送無罪判決書
1月26日早晨,涼州區人民法院的法官攜帶判決書來到武威市萬通小區附近裴樹唐居住的平房中。為了表示歉意和對裴樹唐老人的尊重,法院送判決書到家進行宣判,令裴樹唐感慨萬千。聞訊趕來的裴樹唐的親友興奮不已,用電話不停地向外地的親友報告『喜訊』。裴樹唐表示對當天的判決『息訴服判』,如果該案的公訴方涼州區人民檢察院在法定期限內不提起抗訴,判決將發生法律效力。裴樹唐告訴記者:『得知法院今天宣判,昨晚一夜難以入眠,預想了法院宣判的兩個結果:1.無罪。2.退回涼州區公安局補充偵查再起訴,進入新一輪的「馬拉松」訴訟。』法庭宣判無罪後,裴樹唐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
涼州區人民法院一審查明,起訴書指控的裴樹唐於1986年8月5日將劉慧芳強奸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起訴書指控裴樹唐犯強奸罪的直接證據只有劉慧芳的陳述,而其陳述的情節存在矛盾,現劉慧芳已否認強奸事實,稱其原來向公安機關所作控告為虛假控告,公訴機關出示的證據缺乏相關物證或鑒定結論證實裴樹唐同劉慧芳發生過男女關系,無法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法院依法一審判決裴樹唐無罪。
記者注意到,該案的判決書並未涉及到原武威市文化館及部分相關人員。
裴樹唐感謝媒體『給力』
送走宣判的法官後,裴樹唐在自己昏暗的小屋中看著陪伴他的好朋友——正在戲耍的小貓和小狗良久無語。
『25年前,我在一審法院初審時,最後陳述階段說了一句話「站在被告席上的罪人不應該是我,事實和時間將會證明我的清白」,而在25年後新一輪一審的最後陳述階段我依然引用了這句話,結果終於得到驗證。』裴樹唐感謝本報率先報道並在全國引起巨大反響,感謝媒體『給力』,使該起冤案引起司法機關的高度重視和快速糾正,使自己在有生之年甩掉了『強奸犯』的帽子。
『25年來苦苦期盼的這一天終於來了!因誣告獲罪,是我一生的奇恥大辱,25年來,我背負著妻離子散失去骨肉親情難以言述的精神痛苦,背負著失去事業和人格尊嚴的生活磨難和精神枷鎖,整整苦盼了25年,纔等來今天的結果。人生有幾個25年呀?』言語間,淚水從裴樹唐臉頰無聲地滑落。對於過去的誣告陷害設計者及參與者,裴樹唐表示:『有的人已經走了,我也不願意再去追究了。』
裴樹唐告訴記者,在今後的日子裡,自己將認真學習新的國家賠償法律法規,在適當的時候,將提起和申請國家賠償,並解決自己的公職和退休問題。
初次見到裴樹唐,是2010年7月22日,武威市中級人民法院再次不公開開庭審理這起『強奸案』的第二天。那時的裴樹唐隱身於武威市城北一個寫滿『拆』字的小胡同深處。
在他那間僅有10來平方米的小平房裡,擺放在五斗櫥上的碩大紙箱格外醒目,紙箱裝的都是申訴材料,裡面的很多紙已經發黃,這些或為手寫、或為打印的材料,所記載的最為遙遠的時間節點,是裴樹唐死也難以忘卻的1986年。
已經66歲的他,用了8個多小時,對照著厚厚的申訴書和懺悔信,向記者講述了自己成為『強奸犯』的全過程。采訪中,裴樹唐一頭花白的頭發不時地顫抖著,在他的講述中,25年的漫漫申訴路逐漸清晰起來……
噩夢輔導女演員他成了『強奸犯』
1981年底,在臨夏州民族歌舞團工作的裴樹唐被調到了武威市文化館(現武威市涼州區文化館),那時他只有37歲。
但1986年8月,裴樹唐的命運發生了巨大轉變。
當年8月5日下午,42歲的裴樹唐召集部分文藝骨乾開會。會後,武威地區秦劇團的音樂老師嚴中全,帶著24歲的業餘歌手、油漆女工劉慧芳找到裴樹唐,請裴老師單獨為劉慧芳指導演唱技巧。
當晚7時,劉慧芳剛走出裴樹唐的辦公室,就碰見了來尋找她的未婚夫曹某。當他看到裴樹唐和劉慧芳獨處一室,還拉著窗簾,當即與裴樹唐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恰巧在場的嚴中全解釋說,是他讓裴老師幫助輔導劉慧芳的,同時,文化館的會計張殿元也出面證實裴樹唐的辦公室窗簾一直是釘死的。曹某這纔急急離去。
8月6日,曹某再次來到文化館,找到裴樹唐和文化館館長湯某,請求他們原諒自己的魯莽。
8天後的8月13日,裴樹唐的領導通知他去開會,『沒想到,當著數百人的面,我被警察戴上了手銬。警察告訴我,我強奸了劉慧芳。』
8月30日,裴樹唐被正式批捕。
當年12月17日,原武威市法院一審認定裴樹唐犯有強奸罪,判處其有期徒刑7年。接到判決書後,裴樹唐堅持自己無罪,提出上訴。
1987年3月21日,原武威地區中級人民法院的刑事裁定書駁回了他的上訴請求,維持原判。
申訴他寫了3007份材料
在監獄裡,裴樹唐不停地寫申訴材料寄送給相關部門;1993年出獄後,他變賣家產,靠借貸奔走在武威、蘭州、北京之間,堅持為自己洗脫『強奸犯』的罪名。『從1986年到2010年的24年中,我一共遞交了3007份「血狀」,每一次遞交材料的時間、地點我都用本子記著,每一份申訴,我都用復寫紙留下了原始材料。』
現在,裴樹唐右手的無名指上,有一處疤痕,那是他多次咬破手指寫血書留下的印記,為了引起人們的重視,他在每一份申訴書上都要按上一個血指印。24年來,他的右手無名指已幾乎沒有了知覺,只有在刮風下雨的時候纔會隱隱作痛……
不僅是裴樹唐自己,也不單單是3007份申訴材料。在他服刑期間,他的家人也在不斷地向各個相關部門申訴,送出去的申訴材料多得無法計數。『那時,每到周末,媽媽就把我和哥哥交給姥姥照看,自己背著鼓鼓囊囊的大包,裝著成摞的材料找人申訴。』裴樹唐的女兒裴燕忍著眼淚告訴記者,父親被判刑的那年,她8歲,哥哥10歲。
因為父親背負了『強奸犯』的罪名,當時年幼的裴燕和哥哥承擔著巨大的無形壓力。『哥哥大一些,懂得比我多,每每有同學們追著我們喊強奸犯的狗崽子時,哥哥都會大哭著跑回家,告訴媽媽說再也不上學了。』裴燕說,那段時間的經歷她一輩子也忘不了,每當哥哥哭著跑回家,母子三人都會抱頭痛哭一場。後來,同學們還向兄妹倆丟石頭、吐口水。
家人受欺負的消息傳到了監獄裡,裴樹唐一度產生了自殺的念頭,他不止一次地寫好了遺書,又不止一次地提醒自己『如果就這麼死了,就算把我的屍首扔到黃河裡,也洗不清我和家庭受到的屈辱。』
他還在遺書中要求兒女,『如要你們還是我的兒女,就拿著這些材料,替我申訴,如果你們沒贏,留給下一代也要申訴,直到為我討得清白。討得清白的時候,你們到墳上告訴我就行了,這是對我最大的孝。』
1989年,為了給妻子和兒女減輕壓力,裴樹唐給妻子草擬了離婚意見書。同年,夫妻二人離婚,一雙兒女由妻子撫養。『爸媽離婚後,情況有了一些好轉,但哥哥的性格已經變得非常內向了,平時不會和同學們交流。』裴燕抹了把淚水接著說,『直到現在,哥哥依然沒有走出這種陰影。』『我的母親性格倔強,得知我成了強奸犯後,把我的家信原封打回,對外人說我被車撞死了,我兄弟姐妹9人,只有最小的弟弟去監獄看過我;我的岳母一直視我如己出,我卻讓她蒙羞……』一連串的悲劇堅定了裴樹唐為自己申訴的決心,『我必須討清白之骨,給兒孫,給我的親人們一個交代。我必須活著,只有活著,纔能把事情弄明白!』
在裴樹唐一家苦苦申訴的過程中,裴樹唐的律師尹平也一直沒有放棄過對這起離奇『強奸案』的申辯。20多年來,尹平律師和他的助手從未放棄過對這個案子的關注,甚至一度免費擔任裴樹唐的代理人。
借貸輾轉千裡尋找告他的人
就在1987年3月21日二審判決下達的當天,裴樹唐的辯護律師尹平獲得了一份重要的證據劉慧芳翻供,聲稱自己沒有被強奸。『是文化館的領導,還有我對象曹某逼我告的。』劉慧芳在供詞中說。她還說,她曾向公安機關和法院、檢察院的人偷偷講過被逼告狀的實情,但對方都不信。
『自打1987年提取了劉慧芳的翻供材料,我先後向省、市檢察機關,省、市兩級法院和最高人民法院提交了十多份《律師意見書》,要求重新審理該案。』現年已經83歲高齡的尹平律師告訴記者。
當得知裴樹唐已被送往監獄服刑的消息後,正在上班的劉慧芳癱軟在地上動彈不得,被人送回家大病了一場。由此,劉慧芳陷入了長達14年之久的精神折磨和良心譴責之中。
裴樹唐獲釋前,劉慧芳的恐慌達到了極致,她甚至精神恍惚到夢見裴樹唐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拿著刀要殺了她。在幻想不斷地折磨下,劉慧芳悄悄離開了武威。
的確,出獄後,裴樹唐最急切的,就是要找到劉慧芳。『不是為了報復,而是要親口問一問她為啥要害我。這個謎解不開,我不踏實啊。』
為了找到劉慧芳,裴樹唐跑遍了蘭州、民勤、金昌、青海等地,哪怕只有一點線索,他都不惜借錢跑一趟。
有一回,聽說劉慧芳在新疆摘棉花,他便揣著借來的幾百塊錢走遍了新疆的棉花產區,到處打聽劉慧芳的下落,苦苦尋找了將近一個月,還是沒有找到劉慧芳。其間,為了節約開支,裴樹唐餓了就乾啃幾口大餅,渴了就找戶人家討口水,晚上在車站候車大廳休息幾個小時,有時也會找個避風的牆根湊合一宿。『找不到劉慧芳我不死心啊。』裴樹唐告訴記者。
轉機一封遲來的懺悔信
轉機出現在2000年底。
一天中午,裴樹唐突然收到一個學生家長發來的傳呼,要裴樹唐火速去他家一趟,裴樹唐一路小跑趕了過去。剛一進門,就愣在了那,他的眼前跪著一個人他苦苦尋覓了7年的劉慧芳。
『裴老師,我對不起你啊!』劉慧芳話音未落,大串的淚珠就像斷線的珠子一般滾落下來。裴樹唐一言不發,從她手裡接過了一封長達8頁的信。
裴樹唐顫抖著雙手展開了這封信,仔仔細細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這纔明白劉慧芳當年為啥要告他,也清楚地知道了這起『強奸案』的幕後指使人是誰。裴樹唐看完信後想仰天長笑,但淚水早已衝出了眼眶,看著仍跪在地上的劉慧芳,他苦嘆了一聲『傻丫頭啊,看看你乾的這些傻事!』
在劉慧芳的懺悔信中,詳細敘述了誣告裴樹唐事件的來龍去脈和前因後果。信中說,14年來,她一直很後悔也很害怕,痛苦得自殺過好幾次;每當聽到警車響,都嚇得直哆嗦。劉慧芳說,她想說真話,但總有人不讓她說,並威脅要以誣告罪判她三年刑。
劉慧芳說,這14年來,她也背負了巨大的痛苦和恥辱,她斷送了裴樹唐的前程,也付出了自己的清白。而她現在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為裴老師洗清冤屈,也還自己一個清白。『否則,就是死了,我的良心也不得安寧。』劉慧芳哭著說。
如果說劉慧芳的懺悔書是這起『強奸案』的轉機,那麼2005年,這個案件纔走到了關鍵的轉折點上。
這一年,尹平律師在該案的原始卷宗中,發現了一條極其重要的證據。
帶著這個證據,裴樹唐再次到最高人民法院申訴。新的證據引起了接待法官的重視,他告訴裴樹唐,『如果方便的話,把證據的原件帶來,最好把證人也帶來。』2007年5月,裴樹唐找到劉慧芳,表達了想請她進京作證的願望,劉慧芳二話沒說,立刻陪同裴樹唐返京,前往最高法申訴。2009年2月17日,最高人民法院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指令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對該案進行再審。
至此,裴樹唐的『強奸案』在20多年後,再次走向法律程序。
2009年12月11日,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指令武威中院再審。
2010年7月21日上午,充滿懸念的『文化館乾部強奸女演員案』在武威中院再次不公開開庭審理。
2010年8月31日,武威市中級人民法院歷時1個多月審理,做出終審裁定:撤銷原一審刑事判決和二審刑事裁定,發回涼州區人民法院重審……
2011年1月27日,涼州區人民法院做出了編號為『(2010)武涼刑再字第1號』的刑事判決書,最終宣判被告人裴樹唐無罪。
-案情回放
25年前『強奸』女演員文化館乾部入獄7年
現年68歲的裴樹唐原系武威市文化館乾部。1986年8月5日下午3時許,裴樹唐召集部分文藝骨乾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安排業餘文藝調演的有關事宜,會後裴樹唐為業餘歌手劉慧芳(化名)單獨做了業務輔導。事隔9天後,劉慧芳在其未婚夫的陪同下突然以強奸罪對裴樹唐進行控告。當年8月30日,裴樹唐被執行逮捕。
1986年12月17日,原武威市(今涼州區)人民法院一審判決裴樹唐犯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7年。裴樹唐上訴於原武威地區(今武威市)中級人民法院,1987年3月20日,武威中院二審維持原判。裴樹唐上訴到甘肅省高級人民法院,1991年,省高院再次維持了一、二審判決。裴樹唐沒有放棄,服刑期滿後不間斷地提出申訴。
2000年10月下旬,裴樹唐突然收到劉慧芳轉交的親筆負荊請罪懺悔信,坦承因良心譴責而追悔造成『冤假錯案』的真相,此後,裴樹唐多次申訴於最高人民法院。2009年2月17日,最高人民法院以『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指令省高院對該案進行再審。2009年12月11日,省高院指令武威中院再審。2010年8月31日下午,武威中院對該案再審裁定:撤銷原武威市人民法院一審刑事判決及原武威地區中級人民法院二審刑事裁定,發回武威市涼州區法院重新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