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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多年,古爐村裡第一次有人得了羊癲瘋,是之前被人就上來的外鄉人來回。
後晌裡,滿盆敲響了樹上的鍾。敲一下歇一下那是招呼著社員出工,一哇聲地連續不斷地敲,就是要開社員大會了。
凡是村裡開會,人和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婆和守燈肯定不得缺席,也肯定不得坐,婆知道她去了不是挨批斗就是要站在全場前頭,但她必須要梳頭。狗尿苔把豬攆進了圈,並在豬圈牆頭壓著了一根橫杠,見婆坐在門檻上,面前放著一盆清水,梳子蘸了水梳頭。他說:還梳的頭做啥?
婆說:婆是女人麼,頭亂著出門?狗尿苔說:婆都多大年紀了,還……婆說:婆二百歲那還是女人。
在公房的院子裡,歡喜把牛全拴回棚裡,但牛糞還沒有鏟淨,全古爐村的人幾乎都來了,在院子裡尋著什麼東西來坐。支書對婆說:守燈呢?婆說:還沒來嗎,快了吧。支書說:今日不站,你尋個地方坐下吧。婆有些遲疑,三嬸說:支書讓你坐你還不坐?坐,坐到我這兒來。婆坐在了三嬸身邊,後面的戴花拉婆的後襟,她在納鞋底,不納了,從懷裡取出個自己剪的紙花兒讓婆看。
支書終於宣布開會。他說今日開會就是評救濟糧,大家都知道了吧?大家說知道,這多天了就盼著開會,盼得眼裡都出血了!支書說,我估計都知道了,要麼人來得這麼齊呀!大家就猜想支書一定像往年一樣要說救濟糧是共產黨給我們的救命糧,要是在舊社會,餓死了誰管你?
下來,滿盆開始講救濟糧的具體分配方案,他講了前年是平均分配,人人有份,這樣按人頭分,雖然家家都有困難,可十個指頭並不一般長,有的人家裡有事,比如著了火呀,修了房子呀,生了病呀,嫁娶婚喪呀,花銷就大,有些人家裡男人多,飯量大,有的人家裡不會安排,不會計算日子,所以按人頭分配就起不了救濟糧的意義。滿盆講完,就讓大家發表意見,看到底該評給誰家,又評多少。他這麼一講,全場靜得像死了人,足足有一鍋煙時間,只有旁邊牛圈裡牛的反嚼聲和牛的尾巴搖過來搖過去的風聲。
狗尿苔拿著眼睛看每一個人的臉,臉都是些柿餅狀,或者土豆樣。突然有人咳嗽了一下,接著好多人都咳嗽了。支書說:不是話都多得往出溢嗎,咋沒話了?都咳嗽哩,喉嚨裡有了雞毛啦?還有啥意見,都說。
全場鴉雀無聲,牛在打噴嚏發笑。磨子就站起來,說:我提出一個方法。
磨子的一只眼睛是斜的,他盯著你的時候其實正看著旁邊,他現在是給支書說話,眼睛卻正好對著大家。他十分激動,脖子都紅了,可能要吃煙穩定一下情緒,而點煙的手抖得嘩嘩嘩:我提一個方法,如果說誰該評,一個餅子大家拿眼盯著,你吃了一口,我就要少吃一口,就都成烏眼雞了。不如先畫出個框框,框框內的評,框框外的不評。大家說:咦,這方法好。支書說:行麼,那咱就用排除法,看哪些人這次不評。全場又不說話了。磨子說:咋個排除?我想,受法的人不應該評吧。支書說:咱村沒有受法的,你別繞,直接說。磨子說:那好,先排除四類分子。狗尿苔噢地叫了一聲。支書立即說:你叫啥?狗尿苔說:牛鈴捅我的屁股哩。
牛鈴離狗尿苔遠,並沒有過來掐狗尿苔的屁股,狗尿苔在聽磨子說了排除法,他就知道他家和守燈肯定要被排除了。狗尿苔給牛鈴說:村裡來了個野狗。牛鈴說:在哪?狗尿苔說:咱看去。自個貓起身,假裝去尿呀就走出來,牛鈴也跟著出來了。
漫坡下一個禾稈堆後,霸槽葫蘆看星也從會場出來了,五個人呼啦啦往漫坡上跑,廟後是誰家的菜地,紮著籬笆,霸槽抽了一根木棍,看星抽了一根木棍,狗尿苔在抽一根木棍時沒抽出來,拾了一塊石頭拿著。樹林子裡,兩個狗還在一起,霸槽罵道:日到古爐村了?!就先衝了過去。
霸槽尋繩子把野狗就綁在樹上,野狗兩個耳光,說:古爐村是你來的?!讓狗尿苔和牛鈴守著,他和看星葫蘆去開會,會完了來殺狗。
狗尿苔說:狗給我說話哩。它怪可憐的。
牛鈴說:是可憐。
狗尿苔說:那就把它放了?
牛鈴說:放了?!
狗尿苔去解開了葛條,野狗在地上不動了半天,然後站起來,嘩嘩嘩地抖,卻用頭蹭了一下狗尿苔的腿,又用頭蹭了一下牛鈴的腿。狗尿苔說:要走就趕快走,再不要到古爐村來!野狗拖著一條斷腿就走,回頭還看了一下狗尿苔和牛鈴,就順著土?下去,不見了。
狗尿苔說:霸槽問起來,就說野狗掙斷了葛條跑了,咱不能說實話。牛鈴說:不說實話,霸槽要打的。狗尿苔說:打就打,你不能叛變。牛鈴說:我不叛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