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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的學生,不少已屆中年,也有做教師的;在一起交流,想起當年爲師爲弟子,有許多感慨。有些學生,按世俗標準,屬於“成功人士”,他們的成就,會令一些人千方百計地瞭解教師的“金箴”。然而年代久遠,我實在說不出什麼“經驗”,更不可能像那些吹牛家總結出一套套的“育人經驗”;老學生那些記憶的碎片,最有價值的,可能還在於他們對基礎教育的認識。
有個學生回憶20多年前在理科班學習的經歷,說當時很擔心老師批評自己“不務正業”,因爲當時大家都很看重數理化成績,可是他最愛的卻是讀小說。在高中階段,他讀完的中外小說數目遠遠超過自然科學著作。他常找機會和老師在一起討論作品和作家,老師並不認爲他“影響學習”。多年後他成爲有作爲的科研工作者,回憶高中時代的閱讀,仍然津津樂道當時獲得的經驗,並能從更高的哲學層面審視當年讀過的作品。如果當時我們只鼓勵他去爭那個總分第一名或熱衷參加學科競賽,對他來說可能是極無趣的事,他甚至可能會喪失學習的興趣。
我不慶幸自己做對了什麼,更談不上總結自己的經驗,我總在想:“幸虧我沒做錯什麼”。
曾有位朋友的孩子上高一時,對學習完全失去了興趣。母親束手無策,帶着他來找我。這個16歲的孩子滔滔不絕地陳說學校教學的種種弊端,教師的教學觀念的陳舊和無知,同學間各種不文明的行爲。我想,是他讀書進入自己理想的境界,對社會的要求變高,逐漸“鶴立”了。憑我的經驗,和這樣的學生“做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不會有什麼成效,況且他說的社會現象,政府都很難解決;我一名普通教師,既不具備那樣的能力,也不可能有超羣的智慧。這也是“青春病”,青少年處在逆反期,堅持說服他,極可能是徒勞的。我認真地傾聽他的訴說後,告訴他:你觀察和思考的苦惱,我也有,和你一樣,你的困惑正是我的困惑;但並非所有的困惑都會隨着時間推移而化解,我們可能還得長久地困惑並苦惱呢。學生疑惑地問我,那該怎麼辦?我說,能潔身自好,不同流合污,也就很好。學生問:“那我的學習成績怎麼辦?”我說:“有個中等不也很好麼?先這樣‘混混’,以後有機會再說。”——我說“混混”,是看透了他是有自己想法的人,是個最終未必甘心“混”的人。我的想法,只要能幫助孩子平安度過一段不安定的日子,以後會慢慢好起來的。後來,那位母親告訴我,孩子回家後說“原來這種老師也有消極的時候”,隨後一段時間,逐漸正常了——談不上是什麼智慧,我那樣說,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爲什麼不可以讓孩子消極一下呢?爲什麼要在一名孩子面前裝作“人生導師”呢?回想那些動輒“做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以及“苦口婆心,循循善誘”的,好像也沒有什麼起色。多年後,那個少年已成了中年人,他教育孩子的智慧中,也知道要“順其自然”。
有位學生高中畢業十年即有所成就。有同行問我當年是如何教育的,我說,我只慶幸當時沒做錯什麼。那位學生始終對社會對外部世界充滿好奇,他總是沒完沒了地提問,有些問題超出了高中教學要求,也超出了學科領域,我根本沒法回答他。我知道他每天都在苦苦思索,他認爲那些困擾他的社會問題是不該繞過去的,而我只是告訴過他:不是所有的答案現在都能出現,有些問題可能永遠找不到答案,全找到了,問題沒有了,也就“沒意思”了。我的總結是:學生到了高中仍然關注那麼多問題,始終保持對世界的好奇心,在於他可能從幼兒園起,在家庭,在學校,都遇上了保護他好奇心的人,沒有師長嚴厲地批評他“胡思亂想”,沒有一個人打擊他,所以他始終保持了探索精神,後來憑藉這樣的探究意識,做出了特殊的貢獻。而我不過是那一羣沒有做錯事的教師中的一個,僅此而已。
教師並非無所不能,只要我們按教育常識辦事,就能少犯錯誤。如果我們當教師的沒做錯什麼,對絕大多數學生來說,已經是很幸福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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