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們都在高處看望。看到敵機被我機打傷,曳著黑煙逃竄,走著走著,一團紅光,落了下去;有多麼興奮、痛快呀!……
——老捨《八方風雨》』
把下巴擱在窗臺看稀奇
那麼,留存在老武漢人心中的武漢空戰,又是怎樣的記憶呢?
據時為武昌糧道街文學中學學生的劉裕綏回憶,日本飛機侵擾武漢,是從蔣介石離開南京來漢辦公後開始的。1938年元月4日,日機首次在武漢上空出現。從那一天起,三鎮市民告別了往日深居中南腹地的安全感,切身體會到自己的家園已不再是大後方,而成了戰爭前沿。
元月5日,日機第二次光顧武漢。70多架日機布滿天空,編著隊超低空飛行,不可一世地盤旋一周之後,開始投彈掃射。
飛機低得緊貼著屋頂,劉裕綏和一位同學躲在一幢三層樓的窗後,小獸般地顫抖觳觫。那同學膽子大些,把下巴擱在窗臺看稀奇。一架日機正好緊沿著三層樓房的屋檐飛翔,發現了這顆天真的少年頭,笑瞇瞇地扣動了扳機……
這一天100多人遭此無妄之災,連蔣介石的珞珈山寓所,也挨了日機的炸彈。
那一天,痛快呀……
武漢2.18空戰,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為准備這場空戰,襄樊、衡陽、長沙各機場的戰斗機全部調到了武漢周圍。那時,中國自己造不出飛機,全靠美國和蘇聯的大力援助。特別是蘇聯,從1937年底陸續援助了中國200多架戰斗機,蘇聯空軍志願隊更是直接參戰。如今,解放公園蘇聯空軍志願隊烈士墓就長眠著15位曾參與武漢空戰的俄羅斯熱血青年。
從九江、黃石到武漢,沿線的監空電臺24小時值班。當合肥、湖口等日軍基地飛機起飛時,一有圖謀武漢的跡象,武漢三鎮的空襲警報便哇哇大叫起來。武昌的南湖、漢口的王家墩等機場的飛機也迅即起飛迎敵。
2月18日這天早晨6時起,皖贛前線就不斷傳來敵情通報。『敵機轉趨衡陽……』、『敵機經鄂東北飛往重慶……』、『又發現敵機30餘架……』
午後,近40架日機沿著長江優哉游哉地溯江而上。和前幾次一樣,日機像是赴宴的驕客,大搖大擺地目空一切。他們哪曾想到,武漢的天空早已設下十面埋伏。
中國空軍第三大隊和龔業悌所屬的第四大隊分別從孝感、漢口機場起飛,蘇式戰斗機已在空中磨刀霍霍。
近百架飛機,在漢口東北角岱家山一帶上空奔雷走電,絞殺一團。機槍吐著火舌,傷者拖著濃煙,你追我趕,上下翻騰。日機上的紅太陽與我機上的白日徽在長空飛旋流瀉,劃出一條條紅色白色的閃電。填滿宇宙的轟響震聾了人們的耳朵,武漢的市民們全像失聽的啞巴打著手勢交流驚恐的神色。
這驚心動魄的一戰僅持續12分鍾,龔業悌和戰友們共擊落13架敵機。
被日機炸怕了的武漢人民,在『2.18』空戰中親眼目睹了中國空軍的英雄形象,抗戰熱潮頓時高漲。
被武漢的抗戰熱情所感染的著名作家老捨,當時也曾站在漢口總商會的樓上,像天真的孩子一樣為空中的拼殺鼓掌歡跳。他在《八方風雨》中寫道:『我們都在高處看望。看到敵機被我機打傷,曳著黑煙逃竄,走著走著,一團紅光,落了下去;有多麼興奮、痛快呀!……』
英雄歸來,壯士長眠
武漢2.18空戰的勝利,讓中國飛行員成了人人愛戴的英雄。從龔先生的日記中可以看出,很多女青年慕名找到飛行員住地,要求跟他們交往。飛行員矯健的身材、英俊的外貌、與普通百姓相比相對優雅的生活,再加上這驕人的戰績,著實讓人心生愛意。其實,這些飛行員可能今天會跟她們共進晚餐,共看一部電影,或攜手逛逛中山公園,明天也許就再也見不到了。日記中有幾處提到,龔先生在出發執行任務前,已將遺書寫好。當時因為條件所限,在執行任務時,即使不在戰斗中犧牲,也可能因機場或飛機本身的簡陋所限而失事犧牲。
龔先生的日記中,留有他所知道的每個戰友戰死或失事的記錄。如1938年2月19日的日記:九時,和鄭少愚、劉志漢兩副隊長及王文華到殯儀館悼念陣亡的我們的大隊長李桂丹和二十三隊的呂基淳隊長。他們面目全非,焦頭爛額,不忍卒睹,我們不由地感到特別心酸,這種仇恨我們將永遠記取,決心報復。
又如1938年7月5日的日記:今日獲悉信壽翼、張志超壯烈犧牲,張偉華重傷,王蔭華、李延凱無恙歸來。我又一架轟炸機被擊落,吳隊長陣亡。
根據龔先生的統計,與其同期畢業的中央航校33人中,抗戰時期就犧牲了24人,還有8人受傷致殘,他就是受傷致殘者之一。而他同隊的戰友陳懷民,更是在武漢市民的萬眾矚目之下,駕機撞向敵機,與敵人同歸於盡。
其實姑娘們未必不知道這份職業的危險性,但是愛飛行員,可能也是一種愛國和時尚的表現吧。戰亂給原本美好甜蜜的愛情,平添了幾份悲壯。
一個人可以被毀滅,但不能被打敗。
文/記者呂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