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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智量閑暇時喜歡畫畫。
84歲的王智量依然筆耕不輟。
何其芳對他說:《奧涅金》你一定要搞完
『我飲下晚香玉的苦酒/秋日天庭的苦酒/其中有你的背離釀出的急切的水流』。這是84歲的翻譯家王智量新譯的《帕斯捷爾納克詩集》節選。王智量先生一生坎坷,但勤於學、精於思,雖艱難困苦卻詩歌不離手。迄今,他直接譯自英、法、俄等國三十多種作品都廣受贊譽。
在采訪當天,記者發現他家牆上掛著一幅屠格涅夫畫像,旁邊有屠氏的兩句散文詩:『你想要幸福嗎?先得學會受苦。』在他看來,無論過去的經歷如何困苦,但現在他是幸福的,『因為有出版社可以出我的全集了,你看,我又開始重新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了』,王智量老人拿出他翻譯的《葉甫蓋尼·奧涅金》上一版,指著他用紅筆修改的每一處字句,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何其芳對他說:
《奧涅金》你一定要搞完
文/圖
上海站記者
陳慶輝
王智量從小就對古詩詞展現出濃厚的興趣。讀書時代開始接觸一些新詩,自己也偷偷地寫一些。後來學習外語之後,自然地走進了西方詩歌。
1949年,他在哈爾濱外國語學校進修俄語,在街角的一個書店,他第一次見到了普希金的《葉甫蓋尼·奧涅金》,那還是一本插圖單行本。回到北大後,他對照著呂熒先生的中譯本和一個英譯本一句句讀,看不懂的和覺得譯錯的地方,就去請教老師。就這樣,他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完全用課外時間和自學方式,把普希金的這本詩體小說中的四百多個十四行詩節全都背了下來。
但是,這本他鍾愛的書,卻成了他的苦難的來源,因為翻譯《葉甫蓋尼·奧涅金》,他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下放到山區農村,面對未知的未來,他第一次感覺到無力和迷茫。可是在一個更匪夷所思的場合下,他找回了他的理想和堅持。
『1958年的5月裡,就在我要被送往河北省東部太行山區農村的頭一天,中關村科學院社會樓第三層裡安靜極了。』王智量說,『我坐得實在無聊,就去廁所小便。站在那個白瓷便池前正發著呆,忽聽得有人走進廁所。我轉過身卻見所長何其芳先生正立在我的身後,我不敢開口,也不知該說什麼。在這種時間,在這個地方,我萬萬料想不到其芳先生低聲地、匆促地、也是認真而嚴肅地,用他濃重的四川口音,對我說了這樣一句:「《奧涅金》你一定要搞完咯!」忽然間,我的萬念俱灰的世界裡有了一線光明:我還不是一個已經放逐的、一無用處的人,還有人對我抱著希望,要我繼續翻譯下去。』
如今,王智量先生翻譯的《葉甫蓋尼·奧涅金》的譯本已兩次出版,84歲高齡的他繼續著《葉甫蓋尼·奧涅金》第三版的翻譯。
我孤獨,但我幸福
王智量先生新譯的帕斯捷爾納克詩集,翻譯完成兩三年,卻無人出版。上世紀90年代,翻譯《屠格涅夫散文詩》,詩的稿費本應按行數計算,但一個出版社編輯卻只肯按字數給他千字20元的稿費,他要求增加一元續簽合同時,得到的答復卻是另找人『改寫』。反觀如今的年輕作家們豐厚的收入,他卻很釋然,『一個人到底需要多少錢?錢的用途對我而言就是果腹和買書。但我還是要呼吁一下,不能委屈文化工作的人。1952年,我寫文章,稿費是每千字6~9元, 60年過去了,物價漲了幾百倍,而稿費現在纔每千字70元。這樣文化事業怎麼能發展呢?』
『現在的年輕作家受追捧,出版社更喜歡出他們的書,自然有他們的優勢。』王智量先生如是評價,『從創作的角度來看,他們更有纔能,更有希望,而我就是個行將落幕的老朽。但我覺得現在一些年輕作家的文化底蘊太差,他們應該謙虛地提高自己。』
八旬的老人,樂知天命。他平時翻譯寫作,空餘學習畫畫,還要通過郵件和朋友聯系。他稱自己是老朽,但老而不朽。然而當打開他的畫冊,老先生指著一幅仙鶴作品,眼神又暗淡下來:『我很孤獨,就像這只仙鶴一樣。』此刻的孤獨,他並沒有解釋,然而當記者問到他對幸福的定義時,他的眼神由暗淡變得明亮起來,『我是幸福的,我覺得幸福就是做人有良心。我給學生上課也是這麼講的,這就是我的行動指南。』
《飢餓的山村》記錄著一個時代
王智量先生不僅是個翻譯家,中文造詣也非常深厚。1998年在澳大利亞生活時,他用了2年時間完成了小說《海市蜃樓墨爾本》。這本書主要講述了中國人在澳大利亞生活的故事,反映出澳大利亞對於中國人始終是海市蜃樓,無法真正融入。這本書輾轉很久都沒有出版商出版,最後他的一個學生出資找出版社印刷出版,卻遇到了騙子,最終這本書只印了100多本,老人很遺憾。
另外一本長篇小說《飢餓的山村》記錄了在1960年春天,他被派到甘肅省定西縣重災區去支援春耕,他所聞所見的故事。故事和情節主線都是真實的,裡面有很多事情都是他親身經歷的。老人在回憶往事時,眼泛淚光。
那時他們每人每天的口糧就是一個拳頭大小的苦菜團子,外面裹著燕麥和泥土,就像個驢糞蛋。一天,有個50多歲的老太太領了飯團,因為要去上廁所,她就把團子放在了廁所對面的窗沿上,等她出來團子卻不見了。『我看到她就這樣緩緩地滑倒在窗沿下,沒有罵人,拍著腿無力又委屈地說「我也餓呀!」然後轉身慢慢爬回了自己屋子,從那以後再沒見她出來。』老人說著,眼眶裡已充滿了淚水。『這件事直到現在都讓我心酸,在外面吃飯,哪怕剩下一點東西,我都會打包帶回家。』
《飢餓的山村》出版後,他不擔心人們不喜歡他的作品,他擔心人們都看不見那個時代真正發生的事情。『如果大家都蒙住雙眼,那段歷史有可能會再次重演。』
對話王智量:翻譯人的使命
是給別人鋪一條道路
廣州日報:您對詩歌的翻譯是如何把握的?
王智量:把外國的詩歌翻譯成中文,不僅是要讓讀者感受到原作者的激情,還要對我們中國的新詩建設有好處。我們的新詩最大的問題是沒有建立自己的格律。當代中國的詩歌有各種形式,雖然也有很好的詩歌,但詩歌作為一種文藝形式,應該有它自己的格律。像四言、五言、七言、長短句等都是如此。所以我翻譯詩歌要求非常嚴格。必須按照原來的韻腳來翻譯。我翻譯詩歌就是希望給中國的詩人提供一個參考,這就是我們翻譯人的使命,給別人鋪一條道路去走。
廣州日報:您想過翻譯國外的當代文學嗎?
王智量:沒有想過。我覺得我們中國人選擇國外的東西,有兩種理由,一種是當代的潮流我要急於介紹的;一種是經過沈淀能給我們東西的作品。而我要引進的恰恰是後者。我曾在國外住過相當長的時間,國外的新東西我也接觸一些,我覺得西方的一些潮流不一定適合我們,也許是我老了吧。
廣州日報:對於讀書您有什麼好建議給年輕人呢?
王智量:最開始可以接觸面廣一些。比如,大學一二年級可以涉獵各方面的書,在這裡面找到自己大致粗略的方向,然後給自己建個書目。學習應該像造金字塔一樣,基礎很廣,逐漸收攏,最後進入自己的專業,在這個專業領域裡走到塔尖,你就會做出貢獻了。
廣州日報:對年輕人學習外語有什麼建議嗎?
王智量:盡管我學過7種語言,還翻譯過德文海涅,但我現在真正能用到的也就是俄語和英語。我之前在做報告時,學生們讓我談談學習外語的經驗,我就講了猴子掰玉米的故事。『猴子掰玉米,胳膊下最多只能夾2個玉米,學外語也一樣,除非是語言學的工作,最多學兩種外語就足夠了,再多學也是浪費時間,精力也不夠。』
王智量,男,江蘇江寧人,1928年6月生於陝西漢中。1952年畢業於北京大學俄語系,後進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1978年調入華東師范大學,1993年退休。譯著有《葉甫蓋尼·奧涅金》、《上尉的女兒》、《安娜·卡列妮娜》等。著作有長篇小說《飢餓的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