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史
-劉誠龍
若我來劃分男女關係史,從猿到人,我給劃爲三個時代:我可以騷,你可以擾;我騷不騷,你都可以擾;我可以騷,你不可以擾。
兩三千年前,桑林裏多於飛之事(孔子可證,孔子就是這麼橫空出世的),女人到河邊去打豬草洗芹菜,我騷了你就擾了(劉邦可證,劉邦他媽就是這麼野作之合的);三千年後,尤其是朱熹給女性腦上繫了褲帶(十八怪可增一怪:女性頭腦系褲帶),女人騷,男人自擾,女人不騷,男人也擾;現代有點轉型期意思,女人可以騷,男人不可以擾。
這劃分自然很粗疏,比如唐朝,女人可以騷,男人可以擾,楊貴妃V字領開得很低,巫山一段雲,胸脯一堆雪。楊貴妃在騷,“楊貴妃浴罷,對鏡勻面,裙腰褪露一乳”,老公唐玄宗在擾,“明皇捫弄”。唐玄宗自己擾了,還要讓安祿山擾:愛卿給我愛人弄個比喻形容。安祿山眼直流光口直流涎地說———“滑膩初凝塞上酥”。
唐朝不說,褲帶子系得最緊的清朝,也是女人騷得很,男人也擾得厲害的:“凡城南外一帶茶樓、酒館、戲園、球房,罔不有姑奶奶之衣香鬢影,雜穿於萬頭攢動之中”,其城南舊事,多女騷男擾事,“五陵少年,即亦做穿花蝴蝶,依依裙帶間”,大熱天的,姑奶奶們穿金縷蕾絲裙,貼着蠶絲蜂窩衫,那些臭小子長褲換短褲,脫爲光膀子,泥鰍一般,蝴蝶一般,在軟玉里挨挨擦擦,在花叢裏嗅嗅聞聞,吃姑奶奶豆腐。
時有蘭兒,長得花顏月貌,又是豆蔻韶華,那些地方倒去得少,但她卻也不太守深閨,愛往街上串。她家不是蠻好,“因拜吳棠爲義父”,吳棠家境不錯,蘭兒認乾爹———您別歪往明星拜乾爹上去想象,蘭兒拜吳棠乾爹,“欲其擲果餌脂粉費”,意在蹭些蘋果蜜餞與化妝品。蘭兒算盤打得準,他乾爹常給她買連衣裙,給她買紅頭繩,打扮得花枝招展,使得她常出閨閣,到超市去打醬油。
蘭兒出來打醬油,嫋娜走貓步,貓步走一線,一線成風景:“道旁觀者皆喃喃作歡喜贊,謂天仙化身,不過是也。”蘭兒最喜歡去的超市,是東城某油鹽店,“恆攜菜筐至東城某油鹽店購食物”,店老闆是粗漢,臉上是一臉的豬屁股肉;肚上是一肚的豬板油;那毛茸茸的手,是毛茸茸的鹹豬手,看到蘭兒站在櫃檯外,他就伸出鹹豬手去挨一下,擦一下,刮一下,手在蘭兒身體的某處還要停留一下,“店主某甲恆以粗笨之手,戲挾其鼻,如是者習以爲常。”蘭兒好像沒騷吧,店老闆盡是在擾。
但是,“挾其鼻”是擾嗎?男人頭女人腰,不許摸只許瞧,店老闆又沒摸蠻腰。擾,自然關乎女性身體,更關乎部位,除腰之外,還有臀,還有胸都不能亂摸,但刮鼻子算不算?蘭兒其時是小女孩,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頭,刮刮她的鼻,是騷擾,還是愛憐?
當時蘭兒也沒提出甚異議,她去了一回超市,老闆挾了其鼻,她沒甚反應;若感覺不適,下次不去就是嘛;蘭兒下次還是去,去了還被“挾鼻子”,“如是者習以爲常”。看來,當年蘭兒,也沒把店叔叔挾鼻當性騷擾的。
蘭兒沒反抗,就不算性騷擾?也不好這麼下結論。這蘭兒,平民一個,店老闆居強勢,欺負良家婦女,良家婦女也只是忍氣吞聲算了。
店老闆沒想到,這蘭兒不是別人,她是慈禧太后呢!男人奮鬥十八年,弄個鄉長就不錯;女人十八奮鬥一夜,則立轉員外夫人躍居皇后了。蘭兒恰是這樣,“不數年,西后果選入宮,俄而垂簾聽政。”
這下可不得了。姑奶奶一夜登天,這店老闆呢,“彼油鹽店之某甲,依然操貨殖生涯。”強弱易勢,看誰騷擾誰了。“西后偶與其弟桂祥談家政,詢及某甲。”說小時候她打醬油,愛去某某超市,超市裏某某老闆,愛挾其鼻。
不曉得西太后回想這事,是滿懷深情地回憶少女美好時代,還是一臉仇恨地痛憶痛心歲月?店老闆聽說西太后再說往事,嚇得面無人色,當即跳井!“某甲聞之,竟墜井而死”,自己跳了井還不算,家人棄了京都戶口,倉皇走天涯,“全家遁逃,蓋恐其報復挾鼻之夙恨也。”當年摸一下女孩鼻子,誰想“闖下了滔天大禍”?
今人語:別惹我姑奶奶,典出於此。
滿語姑奶奶者,不是奶奶型姑姑,而是姑娘奶奶。“旗人男稱‘爺’,女稱‘奶’,乃極尊貴之名稱。”必須是未嫁的姑娘才能稱姑奶奶,“蓋旗人家族習慣,皆以未字之幼女爲尊,雖其父母兄嫂,亦皆尊稱之爲‘姑奶奶’。”爲什麼?因爲未嫁之女孩,身份地位未曾確定,你不知道她會嫁給誰,她的發展有無限可能,她要嫁了雞嫁了狗,那倒沒事,她若嫁了虎嫁了龍呢?那誰惹得起?“未字之女最尊,若初嫁後又等閒視之”,原因是,“或雲幼女未字時,有作皇太后之希望。”
原來,這既不是女權主義,也不是男女平等,而是將姑娘當期貨。滿家有女初長成,老大嫁做商人婦,則等閒視之了;滿家有女初長成,長大嫁做皇太后,那可先敬爲敬,後敬來不及了。
挾蘭兒鼻的店老闆,沒有期貨意識,這不,期貨變成期禍了。
劉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