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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淨平坦的水泥地上,30多人席地而坐。有人打着太陽傘,有人眯着眼睛玩手機,還有人在一旁閒聊,或者一個人發呆。
這一幕的發生地點並不是哪個公園,而是昆明長水國際機場飛機專用的停機坪上。
一位祥鵬航空公司的副駕駛員看到了這一幕,震驚地發了條微博:“長水東西聯絡道附近已經被攻佔……我們被成功延誤了。”
“攻佔”停機坪的,是前一天晚上遭到雷雨延誤的乘客。被迫滯留機場後,他們曾經圍堵其他航班的登機口,還曾經和其他航班的乘客“搶飛機”,甚至造成一架飛機沒人登機,只能空着飛走。
而現在,他們衝出登機口,來到了機場的停機坪上。
事件平息後,有人統計,這場持續了14個小時的“維權”,讓至少4個航班取消、6個航班延誤。而這些“維權”的乘客始終理直氣壯。有乘客告訴前往採訪的記者,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逼迫機場或航空公司的領導“出來給個說法”。
還有人用更直白的言辭解釋說:“既然我們走不了,那其他飛機也不能走。”
“要不大家一塊兒不要飛!”
8月6日凌晨,計劃從昆明飛往西雙版納的乘客吳堅突然發現,在機場的8號登機口,超過150名乘客將一米多寬的登機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些乘客都是西部航空的旅客,但要乘坐的是兩個不同的航班:一班飛重慶,一班飛西雙版納。當時,登機口外只停着一架飛機,兩批旅客卻同時要求登機。
按照西部航空的安排,如果沒有意外,這架飛機應在5日晚上20點30分接走飛往西雙版納的旅客,再折回昆明,在23點55分接走飛重慶的旅客。
可因爲一場暴雨,航班被迫延誤,直到深夜24點,才第一次到達了昆明。這個時候,準備去西雙版納的乘客們已經等待了4個小時,甚至連飛重慶乘客的起飛時間,也已經過去了5分鐘。
吳堅記得,當時一看到有飛機靠近登機口,自己和周圍的乘客馬上開始收拾行李,準備上飛機。但就在這時,十幾個準備去重慶的乘客突然衝了過來,把登機口死死圍住。
“這本來是我們的飛機,我們要先飛!”這些乘客大喊道。
準備前往重慶的王芳是圍堵登機口的乘客之一。她回憶說,當時她聽到有人說,那班飛機“本來是接重慶乘客先走的”,所以她才迅速衝了過來。可西雙版納的乘客堅決否認有這樣的說法。有人不甘示弱地迴應道:“飛機是我們的,你們憑什麼來堵我們的登機口!”
“要不我們跟你們一起飛,要不大家一塊兒不要飛!”對方說。
兩批旅客各不相讓。他們一會兒互相質問,一會兒朝向檢票櫃檯後的工作人員,齊聲聲討。起初,大夥要讓“領導出來給個說法”,可“領導”遲遲不出現,大夥便要求,“把你領導手機號碼給我,我們自己打!”
王芳回憶說,面對僵持不下的人羣,櫃檯後面一個戴眼鏡的小夥子,緊張得出了一腦門汗。
因爲太長時間的圍堵,飛機最後錯過了前往西雙版納的起飛時間。和機場協調之後,西部航空決定,讓飛機轉而飛往重慶。
結果,戴眼鏡的小夥子剛宣佈完消息,兩批旅客的角色瞬間換了個個兒。飛西雙版納的乘客爭先恐後涌向登機口,試圖堵着重慶旅客登機的路。
場面又一次陷入僵局。有乘客建議找記者來採訪,有的建議“直接發微博”。機場安保人員打110叫來了兩位警察,最後也沒能說服這些乘客。
“兩撥乘客,我們安排誰走,另一撥就堵着。我們實在沒辦法了。”西部航空一位工作人員說。
結果最後,誰也沒能坐上離開的飛機。凌晨4點,乘客們突然目瞪口呆地發現,登機口外的唯一一架飛機空着離開了機場。
“我們走不了,你們也不要走了!”
事件結束後,王芳曾向記者解釋說,自己“搶飛機”的行爲是出於無奈。在她的記憶裏,旅客們在候機區裏沒有聽到任何有關航班延誤情況的廣播,不清楚航班的起飛時間,機場的地勤服務人員更是“一問三不知”。
“我們沒吃的,沒喝的,機場空調一夜沒關,我們冷得要命。”王芳說,當時,一個小男孩還流了鼻血。
不過,在西部航空的描述中,當晚的情況有些不同。該航空公司相關工作人員介紹說,飛機延誤之後,他們曾向旅客提供飛機餐和飲料;飛機空着飛走之後,他們向旅客提供了住宿,並且承諾,到中午12點20分,公司將補發兩架飛機來接走兩批旅客。
前往西雙版納的旅客中,一些老人和小孩選擇入住賓館,其他人卻“一定要等在機場”。吳堅記得,當時有人說,如果沒有領導出現,他們明早就繼續去堵登機口。
去重慶的旅客也有自己的謀劃。王芳堅稱,工作人員始終沒有通知他們準確的起飛時間,也沒給飛重慶的旅客安排住宿。可看着那些西雙版納旅客動身前往賓館,重慶旅客心裏卻偷着樂。
“他們走了更好,有飛機,我們就先上了。”王芳說。
然而,飛機並沒有像預測之中那樣很快到來。旅客們東歪西倒地在候機區的椅子上坐了幾個小時,天慢慢亮了,登機口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自動飲水機已經滴水不剩,一夜未眠的王芳覺得越來越冷,她懷疑自己已經發燒了。
早上7點,另一架從昆明飛合肥的航班開始登機。發現有人登機,而且是“和西部航空同一個集團的”祥鵬航空,乘客們立刻躁動起來。
“重慶人要齊心協力!”不知誰喊了一聲,很快,準備去重慶的乘客們跑過去,堵住了合肥乘客的登機口。
“你們不安排我們上機,也不要辦理其他乘客登機了!”有人在登機口大喊。還有人對準備去合肥的乘客們說:“我們走不了,你們也不要走了!”
爲了躲避圍堵,祥鵬航空只能讓登機的乘客們連着變換3次登機口。可每一次,另一批的乘客總是跟着跑過去,再一次把登機口堵起來。王芳記得,當時有人在前面吆喝着喊口令,整個隊伍,除了老人和小孩,“能走的都跟着走了”。
事實上,幾乎在同一時間,西雙版納旅客也堵住了另一個登機口,那是一個與他們毫無關聯的航班,還有一羣準備去海南的乘客。
“你們憑什麼堵着我們的登機口,這是我們的飛機啊!”有人憤怒地質問他們。
吳堅說,那時候大家頭上冒火,只想着“逼領導出來”:“大家等了一個晚上,就這樣安排一架飛機接我們走就完了?這太簡單了!”不過吳堅強調,大部分時間裏,自己只是在一旁觀察,或者“發發微博”。
當海南乘客被安排更換登機口的時候,西雙版納乘客也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這個早晨,在昆明這座剛投入使用的現代化機場裏,這場“貓捉老鼠”般的遊戲一共持續了一個小時。
機場和航空公司的服務有漏洞,人們對民航業也缺乏瞭解
吳堅說,自己是突然之間發現,停機坪上竟然出現了走動的乘客。透過落地玻璃,吳堅看到停機坪上有30多人,有人在走,有人在跑,最後許多人乾脆在畫有黃線的輔滑行道上坐了下來。
當他認出這些就是那批飛重慶的旅客時,吳堅突然意識到,“這件事的性質已經發生了轉變”。“這樣的維權方式也太不明智了!我們還不至於做出這麼出格的事情。”吳堅說。
很快,圍堵登機口的西雙版納乘客也退了下來。
如今,還沒有人可以說清,這些旅客到底如何衝進了停機坪。根據長水機場事後發佈的通報,這些乘客混進了一支正常登機的旅客隊伍中,從3號登機門衝了出去,“工作人員想及時關閉登機門,但已來不及阻止”。
王芳則記得,當時他們一羣人追着祥鵬航空的旅客,從二樓跑到位於一樓的3號登機口處。大夥看到登機口旁有個門開着,也沒有任何安保人員看守,“很輕鬆就走了出去”。
不過她堅稱,自己絕對沒有衝上停機坪。
一位微博名爲“TIAN——JIALU”的網友是走上停機坪的乘客之一。她用一條微博表達了自己的憤怒:“我們還在跑道上,沒有人理我們,只有警察來嚇我們!我們通宵沒有睡覺、沒有水喝!沒有人管!”
在網絡的平臺上,有人聲援她,也有人指責她“不能用違法的手段維權”。最後,她刪除了微博,並且改掉了自己的名字。
四川航空副駕駛員陳鳴也在網上看到了這些乘客的故事。在他看來,這些糾紛之所以頻頻發生,當然與機場和航空公司的服務漏洞有關,但更重要的是,人們對民航業不夠了解。
“有些人不明白,爲什麼一次延誤需要三四個小時的時間處理。”陳鳴說,“開飛機不像開車那樣,想開就能開。航班的起飛降落都得經過民航總局,甚至空軍的批覆。”
在他的經驗中,每一回因天氣原因而造成航班延誤或飛機備降後,乘客與航空公司、機場就難免發生糾紛。
類似昆明這場“衝擊停機坪”的事件,今年4月也曾在上海和廣州的機場上演。當時,有人躺在地上阻礙接駁車的通行,還有人迎頭走向一架滑行中的飛機,想把它“攔下來”。
最後,經機場的工作人員多方勸解,乘客們纔回到了登機口。
相比之下,昆明的乘客們所受到的“待遇”要更高一些。在停機坪上“靜坐”了一個多小時後,幾輛機場接駁巴士駛近了停機坪上的乘客,將他們統統包圍起來。隨後,民航雲南監管局、機場公安局也緊急調配相關人員到停機坪上勸退旅客。大約在9點40分,全部乘客離開停機坪返回了候機大樓。
儘管還沒有等來離開的飛機,可在乘客們看來,他們終於等來了“相關領導”。飛重慶的旅客立刻拉着領導在一樓談判賠償。而在得到消息之後,飛西雙版納的旅客也跑出來,把領導拉到了2樓,和他們談判。
直到最終登上了飛機,這一場風波依然沒有停歇。在飛往重慶的航班上,很多旅客開始覺得,每人400元的賠償金太少了。他們抗議了很久,最後讓航空公司將賠償金額調整成每人500元。
而在飛往西雙版納的航班上,一些旅客拿了賠償金之後還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有人開始慫恿其他乘客,把賠償金退回去。“在機場困了10多個小時,拿400塊錢就打發我們,憑什麼?”
可吳堅最終沒有答應,一晚上的勞累之後,他只想好好休息一會兒。
“太累了,不要搞了。”他擺了擺手說。
從零點開始圍堵登機口,14個小時後,他們終於在兩點左右坐上飛機。不過,西部航空一位工作人員幫這些旅客算了另一筆賬:如果零點的那班飛機能夠按時起飛,前往西雙版納,那麼在天亮之前,兩批乘客就都可以順利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