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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林(詩人,現居番禺)
燴麪是河南特色美食,有着悠久的歷史。它曾經是我少時最好的手工玩具。少時玩具很少,每當母親做燴麪時,廚房就成了我的天堂。喜歡面。那麼灑脫輕盈的粉子,那麼霸道張揚的東西,一遇到水,就馬上變得黏軟聽話,好像即刻變了心性,從將軍到奴隸了。面像少不更事的孩子們,在家時張牙舞爪橫行霸道,一出去見點場面,就收斂畏縮,唯唯諾諾了。也像父親,平時在外面威風八面,直爽暴躁,面對婉約含蓄的母親,卻言聽計從,像個乖孩子。
記得母親教我做燴麪,和麪時先放鹽,然後把面揉成團後醒二十分鐘。我喜歡這個醒字。多有節奏感啊,也就是把面放在盆裏休息二十分鐘,讓它緩慢實現從麪粉到麪糰的清醒。這時候我可以休息,可以向母親告個狀:麪粉都要醒,可是,爹每天早上喊我起牀時,堅決不準賴牀,多不合情理!全家爆笑。之後,母親教我再用力揉麪十分鐘。我會帶着幻想和麪粉玩耍,告訴它翻滾,站立,動作等一些要領。抑或偷偷把麪粉揉捏成不同的形狀,動物啊、花朵啊等等。有時候也會突然傷感一會,比如覺得同學有時不夠真誠了,作業偏多沒時間玩耍,感嘆要是隻念幼兒園該多好等等。不過很快就被手裏的面纏綿得彷彿看到輕盈的月光了。玩夠了,母親又會讓我停下來再醒二十分鐘,我也可趁機出去溜達。如此反覆3-4次,抻出的面纔有韌勁。多人性化啊!和麪過程中場休息的“醒”多聰明智慧,非常合乎人生和社會的科學發展觀。也是慢工出細活的高度自省。可惜這種快樂與我們而言,已經少之甚少了。我喜歡這種慢慢和麪,慢慢醒面的感覺。其實,人與人、人與物之間,很多似乎多餘的交流,蘊含着多少的情愫和樂趣,韻味和品質啊,許多看似平淡的交流,也可以讓人與世界、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更加濃厚、本真乃至包容。多麼耐人尋味哦。
母親準備好肉湯和各種材料,我們將揉好的麪糰搓成粗長條,分成一份份面片,抹上小磨香油,蓋上乾淨的棉布,再醒20分鐘。之後,切成一條條,用手輕輕去拉,拉時還可以在面板上摔、邊摔邊扯、最後根據口味,在厚度差不多時撕開,讓它飄入滾得像白牡丹一樣的肉湯裏,稍煮一會,放入各色青菜,即刻撈出來餵養飢腸轆轆的胃腹“空城”了。扯、拉、摔、撕,微妙的變化,細緻的動作,每次都能讓我感受到不同的幸福。其實,父母對我,也不是如此嗎?把我從襁褓中扯大,還要拉着我成長,然後鼓勵我去社會的熔爐裏摔打滾爬,還要和我一起迎接現實撕開的神祕面紗,去挑戰和迎接所有的殘酷和傾軋,當然,還有慈悲和溫情。
泡煮後,光滑柔軟、彈力筋道、咬勁十足的河南“麪筋拽”就可以滋養你了。母親非常在乎燴麪的觀感,所以,她配搭的燴麪,總是五顏六色,像河南豫劇舞臺上演員的服飾,似乎因爲角色的演繹有了靈魂,真美!之後,你可以在色彩和美味的交響樂中,聽口舌嘻嘻嚕嚕忽高忽低地演唱。直到眼睛裏露出心滿意足的光芒,拍拍肚子上的大西瓜,彷彿參與了一場簡約但盛大的華爾茲。對維也納人而言,華爾茲就是一種生活,對河南人以及很多北方人來說,燴麪何嘗不是一種民間飲食的華爾茲?
據傳燴麪曾經拯救過患病落難的唐太宗李世民,李世民即位後,派人尋訪爲他做燴麪的民間女子,以厚加賞賜。從此,唐宮廷御膳譜上就多了一道麪食。後來,幾經改良,羊肉燴麪成爲宮廷名膳,長盛不衰。多麼美的中國劇本啊,多麼美的慈悲和感恩之大愛啊。我喜歡。喜歡慢慢地和麪,慢慢地回憶,慢慢地品味———生活這本傳奇,人生這多幕情景劇。
申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