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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華棟
在讀林一葦的童話之前,我不知道童話是可以這樣寫的:可以寫得這樣豐厚肥美,這樣充滿神性,這樣飛翔卻沒有翅膀的痕跡,甚至沒有翅膀,這樣執著、任性、充盈詩意和對世界詩意的反詰。不,不是不知道,知道了我也不敢相信。在他的童話中,天真和意蘊、朴拙和詩性、平凡和神性瞬間溝通。他的語言沒有溝壑卻充滿波瀾,不斷湧起的語言波瀾,喚醒了我對天地草木的親近和對童話的敬畏。
大人們的裝嫩不是童話,遠離生活的兒童小說不是童話,為著一個寓意或者道理編造故事也不是童話,無邊無際地做夢也不是童話。什麼是童話也許有人知道,因為有標本在,譬如《小王子》,再如《夏洛的網》,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懵懂的。想想看,寫出《人的大地》的聖埃克蘇佩裡是怎樣的胸懷,寫出《這不是紐約》的懷特的縱橫開闔,即使有人知道,他又怎麼敢寫。我一直認為,寫出好童話的人,他的身份應該不僅僅是童話作家。因為低到只能寫流水賬的人是寫不出顫顫童心的,而高到雲端的人又會被人性和生命的終極意義折磨。寫童話需要一顆高到極處又落到塵埃裡的悲憫歡喜的心,這種大悲之後的平靜和復雜之後的簡約,和簡單平庸的無知是有天壤之別的。
林一葦是一個詩人,這讓我對他的創作充滿信心。在他的前兩本童話中,我感到了新鮮和驚喜。《一只小豬飛上天》是可以和當代世界上最優秀的童話並列的,但那時我猜他也許是偶爾為之,況且,他的童話實在太短,一篇一篇看喜悅非常,但一本書看下來又覺得參差不齊。直到讀到他最近的童話《我也曾如你般天真》,我纔真正地欣喜和敬重起來。一個人寫篇好文章並不難,難的是他寫出一本一本的好文章,難的是他用簡約的字寫出極易墜入簡單無味的童話(林一葦的童話裡極少用成語和生僻詞)。這本書不但承襲了他一貫的詩意和跳躍,更加凝固了他隱秘的純粹和神性氣質。更可貴的,是他一直保持著的新鮮的童心。要知道,在這個社會上保持童心已經很難,而保持一以貫之的童心,尤其難。這種童心,不是大人裝孩子的童心,也不是用紗布過濾的童心,更不是用化學藥品浸出來的童心,是赤裸裸的童心,是赤子之心。還讓人欣喜的是,他作品中後現代的影子,這一點,我認為是他的童話貼近大眾和生活的根本。別看到後現代就和佶屈聱牙掛上鉤,有小孩的人都知道,兒童的語言是最後現代的。孩子們會用最新鮮的感覺和最直接的反詰,說出簡單朴素、無厘頭而且充滿詩意的話來。《一棵樹怎樣可以成為森林》、《七樓上的愛情》、《機器人》、《給我養個酒窩吧》就是這種意趣的代表作。這幾篇童話童心沛然而妙趣橫生,枝枝椏椏而心魂統一。像一個外觀淺淡藍綠正常的湖泊,你走近纔知道,裡面有許多美麗的漩渦,而你是願意走進的,因為湖泊裡有穿綠衣服的水妖冉冉昇起。讀林一葦的童話,是大開放、小心跳、大喜悅。
作為揭秘者的林一葦有著理所當然的尷尬,『他的童話是給成人寫的吧?』『林一葦的童話孩子能看懂嗎?』童話只來自童心和詩意,來自善良和慈悲的最底部。只要是人,只要懂得文字的意義,都可以看懂,區別在於懂多少和怎麼契合自己。如果非要抬杠,那麼我要問,那麼多的父母乾嗎要讓牙牙學語的孩子背誦唐詩?粗鄙的語言讓我們學會表達,詩歌和純美的童話纔可以溫暖我們的心靈。好的童話,大人需要,孩子也需要,大人懂,孩子也懂。說孩子不懂的人一定不懂孩子,因為孩子沒有成人的執見和掛礙,更容易穿透語言和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