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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實錄
歷史既是由風口浪尖的人寫就的,也是由無數小人物的奮鬥史構成的。他們的悲歡離合,他們的酸甜苦辣,他們的人生命運,都應該是媒體關注的——這裏講述的是親歷者自己的故事。
-時間:12月4日
-地點:“未來綠色青年領袖協會”辦公室
-講述:趙亮
感受講述者
將志願者工作進行到底
曾經很喜歡一首歌,名叫“一個真實的故事”,歌詞裏的女孩,她從小愛養丹頂鶴。在她大學畢業以後,她仍回到她養鶴的地方,可是,有一天她爲救那隻受傷的丹頂鶴,滑進了沼澤地,就再也沒有上來。這首歌感動了很多人,也讓很多人認識到鳥類救助工作也會有危險。
前不久,這樣動人的“救助鳥類”故事發生在我們身邊,而這次,救助者不再僅僅是一個小女孩兒,因爲我們擁有人數衆多充滿愛心的護鳥志願者。今年11月11日,一羣護鳥志願者在天津北大港水庫正常巡護時,發現來此覓食的超過30只東方白鸛遭遇集體中毒。志願者報警並配合警方和林業部門展開救援。一天之內,津京地區乃至全國志願者通過微博等各種途徑得到消息,從祖國四面八方趕來支援。其中,發出第一條求助微博的正是本文的講述者、救護東方白鸛第一批志願者之一趙亮。
這段時間,趙亮異常忙碌,除了自己在北大港的巡查工作之外,他還負責給各地誌願者安排巡查時間表。其間,他也接受了不少媒體採訪。前不久,因爲營救東方白鸛的事件,趙亮還成爲了“感動天津·溫暖2012”網絡人物候選人。在多日聯繫後,我看見了風塵僕僕地剛從北大港趕回來的趙亮,黝黑的皮膚、憨厚的笑容。他謙虛地說,這次營救活動參與的人數很多,我只不過剛好是最先發現的那一撥人,很多志願者都非常辛苦,他們之中最遠有從廣西趕過來的。
趙亮說,雖然參與過無數的志願者工作,但這是他第一次參與“救鳥”的活動,救助的過程也是一次學習的過程,現在對於很多鳥類的特點,他都可以倒背如流。這次救助工作告一段落,最後一批在天津過境的東方白鸛已經相繼離去,趙亮又認真整理了天津救助東方白鸛的案例,準備把資料給全國的鳥類保護志願者。他認爲,美麗白鸛悽然西去,它們的死不應只帶來簡單的惋惜,惋惜之後,應痛定思痛,促成制度化的保護條例。應該創造平臺和路徑,凝聚社會的力量,讓每一個人都能合法、有序、有效地參與環境保護。
趙亮創辦的“未來綠色青年領袖協會”公益機構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其實就是位於雙林地鐵站附近一個並不寬敞的單元房,也是趙亮的住處。在狹小的空間中還有幾位協會會員的人忙碌工作的身影。趙亮說,即使我們辦公條件並不理想,我們還是常常遇到交不起房租的情況。但是這些困難,在我們堅持環保公益事業的理想面前又算得了什麼。我們的志願者團隊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團隊,但是我們最大的優勢不是年輕,也不是激情,而是始終保持一顆向上、勇敢擔當的心,一顆充滿激情、富有思想的心。在我們看來,我們社會最大的危機不是經濟層面的,也不是社會層面的,而是文化精神層面的。未來我們要在專注基層環境扶貧的基礎上,積澱、思考、總結、豐富、提煉自身的文化思想。
我找趙亮要一張近照,他找了一會兒說,就這張吧,這可能是我今年最白的時候。幾年來,平時勘察環境、參與各類公益活動,在室內呆着的時間太少。這麼簡單的一句話,道出了很多志願者的辛苦與堅持。在言談之間,趙亮一再談到,他是在將環保當作一件事業在堅守,這種觀點目前在國內還不能被大多數人接受,但是他相信,只要他們堅持下去,相信終有一天,一定會將志願者工作的熱情帶動每一個人。
救起垂死的東方白鸛
我們發現中毒的東方白鸛是一件非常巧合的事情。2012年11月11日,上午,我參加了“北大港溼地誌願者聯盟”組織的爲北大港水庫清除鳥網的巡護活動。到上午約10點半,我們的巡護工作接近尾聲時,一個名叫“陽光水手”攝影愛好者接到通知告訴我們,他拍到的一隻東方白鸛,可能中毒了,因爲他距離它只有幾十米,遠遠突破東方白鸛與人之間300至500米的安全距離,但鳥並沒有飛走。
很多人可能對東方白鸛並不熟悉,東方白鸛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除飛羽黑色外,餘部體羽白色,被國際自然保護聯盟定爲瀕危物種,同時被列入《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附錄一及《中日候鳥保護協定》。目前全球數量不足2500只。
我們花了一個小時來到“萬畝魚塘”水域,看到五六十隻東方白鸛,其中二三十隻不飛了,有的開始來回晃悠,有的飛不了多遠又落下了。我們初步判斷他們中毒了。當時,我的心情非常複雜,我的人生第一次看到如此的鳥類奇觀,卻不得不直面它們即將死亡的現狀,這對觀鳥愛好者來說這是多麼殘忍。
我們趕緊報警並通知林業主管部門,警察很快趕到現場參與救助,大約下午1點多,警察趕到覈查相關情況後,我們開始救護工作,此時,我們就已經發現3只東方白鸛死亡。當時我們8個志願者只有5件皮衩褲,這就是救援的配備,真是人數少,裝備缺。爲了先摸清情況,第一次我們下水3人,我就是其中之一。下水之後的情況完全超乎我們的想象,一下水,淤泥立刻沒過大腿,前行非常困難,但是走得過於緩慢,我們就可能自己陷在泥裏出不來,危及自身安全。
當近距離接觸東方白鸛時,我呆住了,因爲第一次參與鳥類救助,東方白鸛龐大的身軀讓我不知如何將它抱起,一位有救助經驗的志願者告訴我:“側後方是最好的方向,不能正面迎着它,也不能在它的尾部。抱着它的時候用手夾在它的腹部比較穩妥,另一隻手扶着它的脖子,同時讓它把翅膀收起來。”我看他示範後,就按着他的方法做,果然成功了。東方白鸛體長一米一到一米二,張開翅膀後兩米左右,比丹頂鶴還要大,每隻七八公斤左右,在水中泡過更沉了。在岸上時我想,一次我怎麼也能抱4只上來,真正在淤泥中救助時才發現抱一隻上岸就相當吃力了。我們的大部分力氣已經在淤泥中耗盡了,每走一步,腿都要陷下去二三十釐米,這才真是“舉步維艱”啊!
在救援過程中,有一幕讓我永生難忘,當你面前同時出現好幾只奄奄一息的東方白鸛,你要先救誰,後就誰,先救的那隻無疑會獲得更大的生存機會,以當時的情況,後救的那隻很可能就會死亡。我好像是第一次面對這樣危急時刻對生命的抉擇,自己的決定直接關乎它們的生死,也讓我更深刻地認識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常。其實,當時根本沒時間想太多,先抱一隻再說吧。
我們三個志願者算是先鋒隊,如果單憑3個人的力氣,救助的速度太慢了,這時岸上的志願者、現場的公安人員也紛紛下水,我們交替進行。我們臨時轉變了策略,中間設了一箇中轉的人員,這樣可以有效地節省體力和時間。晚上5點多,救上岸的東方白鸛共13只,我自己救了4只,那時天色已晚,水面冰冷,現場幾個救助人員精力幾乎都耗盡了,沒辦法再下去救助了。我們穿的皮衩褲是防水不防冷,幾個人上岸後都瑟瑟發抖,冷到雙腿失去知覺,整個人癱在地上。這時,眼看着還有好幾只垂死掙扎的東方白鸛仍在水中,我們也只能選擇守望,也明白了“時間就是生命”的殘酷含義。我們都不敢離開現場,害怕不法分子將它們掠去。我們抱着一線希望在那裏等着。
愛心彙集大港溼地
志願者的能量是巨大的,下水救助前我發了一條微博,在水中我又抓緊時間發了幾條請求援助的微博。岸上的人們通過各種渠道求援:微博、電話、短信……很快得到衆多回應。很多志願者看到微博後緊急趕到現場,最先趕到的是北京的志願者朋友,他們帶着救援皮艇來了。等他們趕到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即使開了探照燈也看不見水域,無法下水。
這天晚上,急救藥品和獸醫志願者連夜趕到野生動物救助中心。志願者協助野生動物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員將救上來的東方白鸛運送到救助中心。晚上9點鐘左右,野生動物救助中心的工作人員給東方白鸛注射解毒藥品阿托品。從北京連夜趕來的猛禽康復師張率第一時間投入了救護。很快來自天津藍天救援隊、北大港騎行隊、天津觀鳥協會等京津兩地四五個志願者組織的近百位成員冒着刺骨的寒風來到北大港,共同營救白鸛。
11月11日晚間,這些趕來的志願者和我們都一夜沒閤眼,有的在水庫岸邊整夜守護,有的在爲第二天清早的下水搜救做各項準備並制訂次日行動計劃。11月12日清晨,天還沒亮,志願者們就開始了搜救。由於天氣嚴寒水面結冰,衝鋒舟無法深入水域,志願者們就穿上皮衩褲,徒步在溼地中搜尋東方白鸛。然而,志願者們帶回來的,只是鳥的屍體,各種鳥的屍體。在接下來的三天,志願者們再也沒能救上來活的鳥。除了東方白鸛,現場還發現中毒身亡的野鴨、紅隼、黃腳銀鷗等。很多志願者都難過得流下了眼淚。
11月13日,我們發現3處人造毒池,這些池子是用泥和蘆葦圍成的邊長約80釐米的正方形深坑,池中發現“克百威”農藥編織袋。在毒池周邊,確認新增8具東方白鸛屍體,共有22只東方白鸛死亡,在警方取樣後,志願者將毒池一一搗毀。
後來找到的白鸛都已經死了,這讓我們很心痛,然而,我們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各種形式的支持,無論是物質上還是精神上的援助都讓我們覺得溫暖的。募捐物資是從11月14日開始的,最早募捐的是中國林科院的葉女士,她一直在密切關注着我們的營救行動,由於受到志願者的精神感染,自己從網上買了兩個“5米×10米”的大帳篷,親自開車從北京送過來。隨後,各地熱心朋友陸續送來了摺疊牀、摺疊椅。觀鳥志願者董老師把北京的志願者接送到現場後,一直打電話過來詢問現場情況:有沒有開水?志願者穿得暖不暖?有沒有最新情況……後來開車回到現場,直到次日凌晨4點多他纔在大家的勸說下離開去休息。這樣的故事在這段時間頻繁上演,讓我們感受到社會對於志願者的溫暖關愛。
隨後,一些好消息傳來,當天,被打撈上來的13只中毒的東方白鸛就分兩批第一時間送到了天津野生動物救護中心進行急救。天津野生動物救護中心介紹,當時這13只白鸛的情況都非常危險。它們的頭搖擺不定,因爲不能站立,身子緊貼地面。工作人員連夜對白鸛進行了藥品注射、催吐等急救行動。經過兩天的精心看護,這13只中毒的白鸛目前已經基本脫離了生命危險。13只被救的東方白鸛順利恢復,眼看着此前奄奄一息的白鸛,它們邁開紅色的長腿閒庭信步,可以正常進食和嬉戲,我們這些志願者所有的努力都值了。
11月21日上午10點多,15只東方白鸛在天津北大港溼地自然保護區“萬畝魚塘”被放飛,這包括此前志願者解救出的13只中毒的東方白鸛以及原在救護中心接受治療的2只。全國鳥類環志中心主動提供環志,並將挑選其中3只帶上衛星信號發射器用以全程追蹤東方白鸛的遷徙。
在這段時間,我幾乎天天都在北大港,有專家表示,這應該是此地第一次大規模的投毒捕鳥事件。其實,從1999年,就有專業人士在北大港水庫發現了大規模的東方白鸛。研究人員乘船靠近,發現蘆葦叢中停歇着近800只東方白鸛,是一羣從南方越冬地遷徙天津停歇的候鳥,停歇期爲50天左右。那一次也是研究人員首次在天津發現大規模東方白鸛的蹤影。在這之後的每一年,遷徙季經此地停歇的東方白鸛數量穩定在四五百隻。我們這些志願者真心希望明年這些東方白鸛還能飛來天津。
環保是終身事業
聽過這次救援的事,你是不是也感受到志願者工作雖然辛苦,但也充滿了滿足感和成就感?在看到白鸛高飛的那一剎那,我又堅定了自己的信念,我是真的熱愛這項工作。我的志願者之路是從2005年開始的。我畢業於黑龍江生態工程職業學院,是資源環境系環境監測專業的學生,在我大學第一年正好趕上黑龍江“松花江水污染事件”,那時一下課同學們就會跑向小賣部搶生活必需品,生活得憂心忡忡,我好像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到環境污染對生活有如此直接的影響。我加入了學校環保社團,從此,就一頭扎進志願者工作中去了。2008年“5.12汶川特大地震”發生後,我積極加入了黑龍江省首個防震減災志願者服務隊,成爲哈爾濱首批100名志願者。
我從學校畢業後就職於黑龍江省環境保護宣教項目辦公室,雖然組織開展黑龍江全民環境教育系列項目以及“節能減排,校園行動”等項目。但是,覺得這樣工作仍然無法實現人生理想,我萌生了辭職的想法。我在夢想和現實生活的壓力中不斷拉扯,終於在2010年,我辭去了穩定的工作,來到了天津,我認爲天津能夠讓我施展抱負,決定在這裏構築自己環保事業的藍圖。
2010年起,我開始低碳文學創作,首次提出“中國低碳青年智庫”的概念和構想。先後在華訊網、價值中國網、中國低碳網、中國發展簡報、中國綠色畫報等多個媒體發表低碳環保主題文章近百篇,我希望把自己的觀點傳播給更多的有識之士。
樑從誡先生是全國政協常委、著名環保人士、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創辦人、會長。多年以來,樑從誡一直在爲中國的環保事業奔走呼告,被譽爲民間環保第一人。他是我多年來的偶像,他曾經說:“人還是應該有一種精神、有一點追求。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可以選擇另一種生活。”2010年10月28日,環保先行者樑從誡老師因病逝世。也就在這天,我作爲創辦人之一的“未來綠色青年領袖協會”正式成立。經過兩年的發展,在西安、武漢、成都、廣州設有工作站(環境責任行動機構),現有理事會10人,專職2人,核心志願者18人。目前我們主要聚焦和推動水環境議題與企業環境責任倡導,主要涉及環境污染、環境文化、環境保護、荒漠化防治等領域。不得不說,此次救護東方白鸛的活動,讓我充分了解到保護鳥類的重要性。你看,目前我國有1000多種鳥類,是世界各國中擁有鳥種最多的鳥類王國,其中屬於珍稀的保護鳥類就有50多種。然而隨着人口的迅速增長、工業的飛速發展、城市的不斷擴大,全世界每年至少有7700平方公里森林被毀,大面積的溼地被佔用,使鳥類的棲息、繁殖受到威脅。目前世界已有200多種鳥獸瀕臨滅絕。如此下去,不久的將來,由於地球上樹木被砍伐,水源被污染,生態環境進一步惡化,人類的生存將面臨更爲嚴峻的挑戰。試想一下,在一個沒有綠色、沒有鳥鳴、沒有新鮮空氣和沒有乾淨水源的世界裏,人類將怎樣生存?我們在做着一項多麼有意義的工作!
在這次營救東方白鸛活動後,我有幸成爲一個公益項目“讓候鳥飛”天津地區的負責人,我將會進一步推進保護鳥類各項活動的開展。希望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保護候鳥,希望將來會有更多的志願者加入我們的隊伍。作者:丁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