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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先生一起看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的第二集《主食的故事》,起初只恨不得將各地美食都盛上桌來。再後來,卻被食物背後濃濃的往事感染,我興致勃勃地給他講起兒時家裏過年的細節,那些從臘月初就開始被醃製掛起的雞鴨魚,抹了鹽裝進瓦罐或者竹筒再埋進地下的魚塊,還有肥美的整羊。
老人們提前一週開始讓滷鍋飄香,豬耳、牛舌、大腸……這些名字光聽聽膽固醇就要升高,但誰也別想拿健康堵住我們饕餮的口。
燉鍋要提前三天開火,雞湯、鴨湯、牛肉湯,一鍋鍋燉好之後在陽臺上一字排開——老人們不需要冰箱,冬天有雪和霜,一間不大的陽臺就是他們最好的儲藏間。肉要先燉香,但並不能煨爛,讓它們浸在湯裏,將精華浸出,味道浸入,年三十那天,再同時開幾個火頭,讓各種香氣在家裏沸騰起來。
年三十的晚上,四個火鍋擺在桌子中央,四周是八個涼盤——切好的滷菜、蒸熟的臘貨、涼拌好的木耳、蘿蔔絲……誰要是怕涼,用筷子夾起放在火鍋裏稍微涮一下,熱騰騰的混上各種湯汁,就是一口美味。
外婆總是最後一個上桌、又最早離桌的那個人。她常和最後炒好的那盤熱菜一起坐下來,喝杯大家敬的酒,聽些吉利話,再謙虛地說一句“今年的滷鍋是不是比去年鹹,臘雞好像沒有去年好吃”之類的話,在我們極力反駁和大口連吞以示讚賞之後,她迅速回到廚房——要開始準備餐後的甜湯了。
酒足飯飽之後,女人們開始收拾,男人們坐在炭火邊聊天,小孩這個時候最雀躍——該領紅包了。
紅包當然都得上交,但是也許喝得微醺的父親心情好,從裏面抽出一張給我自由支配,或者哪個疼我的長輩除了常規紅包之外,再在我口袋裏塞張零錢,衝我擠擠眼,我們就擁有了新年的第一個心照不宣。
還沒有講到守歲時的剁餃子餡包餃子,先生已經坐不住了,他將手機遞給我:“給爸媽打電話,說我們今年回家過年。”
原計劃是帶一歲的女兒去澳門過新年,大家在酒店吃喝玩樂,讓女兒蹣跚的小步在澳門的街頭丈量一遍。所以,接過手機之後,我僵了幾秒,回家過年是個情意結,但是北方的冷,我們常居南方是否能經受得了,一歲的小丫是否能適應沒有暖氣的雪天。試着和他商量:“要不春天來了再回去吧,現在太冷。”先生卻固執:“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去,但那些時候都不是過年。我希望小丫也有和你一樣的‘年’的記憶。”我再提議:“接爸媽過來過年?”他搖頭搖得更堅定:“外公外婆爺爺他們年邁出不了遠門,爸媽來,只是我們三世同堂,卻剝奪了爺爺他們四世同堂的快樂。”
還能再說什麼呢?條件惡劣,路途遙遠這些其實都是藉口,決心有多大,適應力就有多強。老人們希望兒孫走得越順越遠越好,日子過得越舒適越好,但遠到不想回,舒適到無法在生長過的土地上生活——我們不應該是這樣的人,我們的女兒也不應該第一個新年就得到這樣的教育。
回家去。任何時候都能去景色更美,溫度更適宜的地方,但過年的方向,只能指向家人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