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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去往柬埔寨暹粒省巴肯山的小徑上,遊人如織。據說,站到山頂上,可以俯瞰吳哥城。大家都想在日落之前,登臨山頂,一覽吳哥落日。那裏已成爲久負盛名的日落觀賞聖地。
山並不高,十幾分鍾便到達山頂。它是附近唯一的制高點,也是吳哥的發源地。一座頹敗的寺廟映入眼簾,是爲巴肯寺。吳哥城裏,滿眼都是這樣的廢墟。曾經盛極一時的文明,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雜草從傾圮的石塊中鑽出來,迎風招搖,展示它們頑強的生命力。我想,綠意也一定滲進了飽經風雨的石塊裏。蟬聲連綿浩蕩,我疑心它們就是吳哥城當年的那羣蟬,從古代叫到了今天。
極目遠眺,可見小吳哥掩映在綠樹中的塔影,可見洞裏薩湖浩渺的煙波。吳哥城昔日的輝煌,淹沒在莽莽叢林中。殘陽如血,染紅了肅穆的巴肯山,染紅了廣袤的熱帶雨林,似乎在訴說吳哥悲壯的歷史。
吳哥城創建於公元802年,經過400餘年的不斷擴建,於13世紀基本完成。當時的都城,巨石疊砌的建築遍地生根,石壁上的微笑像鮮花一樣盛開。柬埔寨的文化發展達到了巔峯。隨着15世紀吳哥王朝的衰落,吳哥城湮沒在戰爭的硝煙裏,湮沒在原始叢林裏,湮沒在歷史的風塵裏。直到19世紀中葉,吳哥城被法國博物學者亨利·穆奧發現,世界纔再次認識它。
在那個全民造神的年代,他們雕刻了無數的神像,建造了恢弘的廟宇,並將它們供奉在其中,唯獨沒有自我的位置,找不到自我的存在。歲月無情,吳哥城衰老了,大大小小的神廟也衰敗了,連巨石都開始腐爛,神像的笑容殘破不堪。縱使神,對此亦無可奈何。當地的工人,試圖修補破損的神像,修補它們殘缺的笑容。我心想,這又是何必呢?就讓它們保留頹敗的面目吧。誰說,在神像殘缺的笑容裏,沒有衆生辛酸的淚滴?不知爲何,我在看那些神像時,覺得似曾相識。莫非,在每一尊神像的背後,都深藏着一個滄桑的自我?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路上,尋尋覓覓,卻不知自己到底在尋找什麼?不期然,在異國他鄉,在吳哥的廢墟中,我竟與久違的自我重逢。
很快,太陽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消失在水天相接處。遊客在極短的時間內,似乎參與了吳哥由盛而衰的過程,體驗了吳哥的幻滅。我在山上流連,彷彿仍在回味太陽的光輝,追尋一個王朝遠去的背影。隱遁起來的,不只是太陽,還有一個王朝,一個個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記得少年騎竹馬,轉頭已是白頭翁。
衆人爭先恐後地下山去,而我落在最後頭。驀地,黑暗中傳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劉第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