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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新民這套《古文觀止》,是“文革”後期買的。當時初中畢業,在一家廠裏當學徒,休息日喜歡往書店蹭,有一次,很偶然的,見到一套《古文觀止》,一共六冊,毛邊紙,線裝的,一旁寫有字條,意思是要憑介紹信購買。於是到廠裏開了介紹信,把它買下了。
買《古文觀止》的初衷,已經記不起來了,也許是聽人說起過,也許裏面的文章還能讀懂。其中有幾篇,初中書裏有過,像《觸讋說趙太后》,據說現在叫《觸龍言說趙太后》,幾乎能背下來,尤其是領袖人物讀了這文章後說的一段話,至今還可以一字不拉地背出。其他的像講“一鼓作氣”的《曹劌論戰》,講“苛政猛於虎”的《捕蛇者說》,也曾讀過。
我讀《古文觀止》,就像日常的消遣,抱不求甚解的態度。讀久了,覺得對文章有了點熟悉,對古人也有了點了解。書中有連用29個“也”字的《醉翁亭記》,有不到一百字的《讀孟嘗君傳》,有據說僞託的《答蘇武書》,還有爲民間故事“多來看”的主人翁作的《徐文長傳》,內容包羅了詔書、奏章、遊記、尺度、檄文、碑文、求職信、考試論文等等,儒道釋思想相互通融,精氣神境界觸目可見。其中一些句子,如“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等,至今令人拍案叫絕。
後來,我去外地,支援小三線建設,也帶着這套《古文觀止》。在開門見山的山區,閒暇時候,持一冊文章在手,打發枯寂無聊的時日,給了那時的我不少慰藉。那時,讀的篇目多了,有了更多的閱讀傾向,對《報任少卿書》、《陳情表》、《歸去來辭》、《弔古戰場文》、《陋室銘》、《五人墓碑記》等篇幅尤爲偏好。
再後來,回上海,趕上讀書潮,我也去讀書,古文老師是索緒爾的擁躉,他講語義,從結構入手,讓學生讀朱東潤的《中國曆代文學作品選》和郭錫良的《古代漢語》,同樣一篇文章,看句讀,看註解,做比較。我自己還加了一碼,看《古文觀止》是怎麼解說的,這套《古文觀止》也因此被我摩挲得更舊了。說到句讀,想起有人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僅此一點,便是天大的手筆。
有時候我想,現在的一些見解,古人文章裏已有端倪,比如《過秦論》,比之《羅馬帝國衰亡史》,一樣的知微見著;《逍遙遊》比之《存在與時間》,一樣有此在與他在。這絕非抱“古已有之”的成見,硬將嫦娥比附阿波羅飛船,將蹴鞠比附現代足球。
有一段時間,我工作沒着落,囊中羞澀,便想到了賣書。先賣的是《昭明文選》,兩函12冊的毛邊紙線裝本,賣了260元。接下來,就想賣《古文觀止》,去問過價,只出100元,想想實在可憐,沒有賣。有時候,瞅着這套書,不由暗自慶幸,虧得當時人家要價低,這書才得以保存至今。如今,這書,紙已發脆,還有黴跡。要翻閱的話,得小心翼翼,先要洗手,就擔心臟了紙。若是夏天,必定要在有空調的環境,生怕汗漬沾上它。
有時沒事,我會把《古文觀止》取出,端詳一會,撫摩它發黃的書頁,想想這些不朽的文章,還會記起當初買書的情形。偶爾地,會想起今古之辯,想起體學之爭,會想起馮延巳的《謁金門》,想起李中主的問話,不禁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