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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我和方紀先生有着某種緣分。
近幾年,我經常向人們誇耀,素有“詩洋畫海金束鹿”之稱的我的老家——河北省束鹿縣(今辛集市)在當代出過四位文化名人,他們是長安畫派的創始人、畫家趙望雲,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的詞作者、詩人公木,《穆桂英掛帥》的作者、畫家任率英,再就是《揮手之間》的作者、作家方紀。
這四位鄉賢,我只見過方紀先生一次。那是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在國際商場五樓舉辦劉鬆庵先生的書法展,方紀應邀參加,他拄着柺杖,由人攙扶着,很艱難地簽字,與人握手。他個頭不高,臉有些瘦長,戴一副老式眼鏡,雖步履艱難,卻有一種威嚴。
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我遠遠地望着他,沒有勇氣上前跟他攀老鄉。
本來,我是有機會專門拜訪方紀先生的。
我原來工作的單位有一位老同志,和方紀很熟。那位老同志當過一箇中專的校長,校名就是他請方紀題寫的。他多次答應帶我去方紀家拜訪,但總也沒有合適的機會。一天夜裏,這位老同志突發心臟病去世了,過了不久,從報紙上看到了方紀去世的消息。拜訪方紀的願望就再也無法實現。
但我依舊時時關注着方紀。他的散文《揮手之間》堪稱經典之作,他的長詩《大江東去》在詩歌史上佔有重要的位置。百花文藝出版社的一位朋友爲我找到了一部精裝本的《方紀文集》,我把它和《孫犁文集》、《樑斌文集》放在一起,算是來自冀中的三位文學大家的一個聚會。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買到了方紀的書法作品。
經歷了“文革”,方紀可謂劫後餘生,他以超乎常人的意志,以病殘之軀苦練書法,竟然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境界。他的左手書法,既有顏真卿的豪放,也有蘇東坡的瀟灑,洋溢着濃厚的文人氣息,自成一格,令人讚歎。這也可以看出方紀的天分之高,藝術修養之深厚。
我每天下班路過一家小裱畫店,老闆姓時,謙和而又不失精明。他那裏有許多方紀的書法作品,是一位朋友託他代賣的。這些作品隨便卷在一起,並不引人注意。店老闆有空的時候,便挑選幾張裱起來,掛在店堂裏。由於很多人不知道方紀,店址又偏僻,這些字少有人問津,有的蒙上了一層灰塵。我發現後,便經常去那個小店,主要是看方紀的字。幾乎每去一次,都會挑選一兩張,久而久之,大概選了十幾張。同時,我還相中了一個鏡框,上面鑲着方紀臨寫的顏真卿的“虎騰”兩個大字,頗有氣勢。老闆說,方紀很少寫這樣的大字。我覺得有道理,就花了較大的價錢買了下來,至今依然掛在家中的客廳裏。每逢來了客人,我都要介紹一番。
更爲幸運的,是我竟買到了方紀先生的簽名本!
那是初冬的一個下午,我和一位朋友結伴去鼓樓買書,在榮盛德書畫社,這位朋友被衆多的畫冊吸引得挪不開步子,我不忍硬把他拉走,就說,你先慢慢看,我自己去文化街走走。
由於天氣不太好,文化街遊客稀少,很多店鋪都提前關了門,我來到一個位置偏僻的小書店,裏面只有店主夫婦兩人。店主大概中午喝了不少酒,倒在一個躺椅上,他睡得很沉,鼾聲如雷。我先在架子上掃了一遍,沒有什麼收穫。然後又去翻攤在店中央桌子上的雜書。突然,一本《方紀散文選》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是一本精裝的普通32開本,在開本越來越大的時尚中顯得有些落伍,拿掉護封,是全綢布面,書脊上的書名和裝飾均爲燙金,這是一種豪華的設計,並不常見。我打開扉頁,差一點叫出聲來,原來,上面有方紀的毛筆題字:“某某同志方紀左手”,還有一枚方紀的圖章。這枚圖章非常有名,其篆刻出自齊白石之手,印面上有兩道劃痕,據說這是“文革”紅衛兵抄家時留下的“戰績”,方紀在許多書法作品中都用過這方印。
翻開版權頁,赫然印着“封面設計:陳新”,陳新是百花文藝出版社的美術編輯,許多重要的圖書設計都出自陳新之手。這本書是1979年8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僅印了1000冊。
如果說,這本書的設計者大名鼎鼎,那麼,書名題簽和序言的作者就更是如雷貫耳了。書名是由文學大師、時任中國作家協會主席的茅盾題寫的,序言是由方紀的好友孫犁所作。孫犁的這篇序我讀過多次,但每次讀起來都有一種新鮮感,序言的開頭這樣寫道:“輕易不得見面的曾秀蒼同志,今天早晨帶了一包東西,到我這裏來,說:‘方紀同志委託我,把他的一部散文集的清樣送給你,請你給他寫篇序。’我當即回答:‘請你回去告訴方紀同志,我很願意做這工作,並且很快就可以寫出來,請他放心。’我這種義不容辭的慷慨態度,對熟悉我的疏懶性格的人來說,簡直有些突如其來,一反常態了。”
孫犁的這篇序言寫得感情深厚、真摯,雖着墨不多,但向讀者展現了一個才華橫溢而又缺少城府,敢作敢爲而又百折不撓的方紀。這可以說是寫方紀寫得最好的一篇文字,這篇序言也是可以傳世的。
店主大概也知道這本書的價值,在原價1.45元的書上用鉛筆大大地標了30元!
我沒有還價,毫不猶豫地買了下來,因爲,我感到,這也是我和方紀先生的一個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