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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理由
20年前,女作家張潔完成了一部十幾萬字的長篇紀實小說《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對於這次寫作,張潔說,“這是在所有創作中,寫得最悲最苦的一次,初始寫幾個字便難以自持,不得不停機歇息。”後來已寫好的8萬餘字在電腦裏莫名其妙地消失又使她遭到母親去世以後最沉重的打擊,不得不在重病中苦撐着,振作着精神日夜兼程地重寫。
能讓張潔如此用心血寫作的,是與她相依爲命54年的母親。張潔自小與母親相依爲命,度過了幾十年坎坷的歲月。最困難的時候,母親甚至上街賣冰棍貼補家用。後來家境好轉,張潔一心期望給母親一個舒適幸福的晚年。不想因爲腦垂體瘤手術後引起血栓,母親丟下張潔,離開了人世。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寫成後的二十年間,暢銷過,再版過,甚至還被拍成了電影,並由斯琴高娃主演。它一直在用“催淚”的方式感動讀者,並用劃破皮肉般的疼痛詳盡記錄了母親生命中最後的八十多個日夜。很少有這樣刻骨銘心的長篇自述,它講述的是生命、愛和靈魂的故事。
作爲中國當代著名的女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在張潔的所有創作中也有着重要的意義。在此之前,她的寫作以“審醜”爲基準,採用調侃、反諷的手法營造種種超現實的文本景觀,以抒發對世界荒誕的體驗。
而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之後,張潔的創作風格發生了逆轉,由憤世嫉俗的情感介入轉向超然寡淡的淡出狀態,作品滲透着點點滴滴的人生感悟。
這一切,都和她那個倔強的、頑強的、又可憐可嘆的母親有關。
當我們漸漸長大、成熟、變老……總要面對無常的生死離別。在那痛徹心扉的體驗中,除了記憶和影像,或許,只有文字可以令我們得以將那種曾經絕望的情感表達出來,並深埋心中,《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便這樣成爲了經典。生死雖由命,情之記述永存!
世上最疼我的那個人
我們天上見
幾年前姥姥去世,那段時間,腦子裏不斷地出現着一本書的名字——《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儘管那時的我只是在文學史課上了解過這本書,並沒有通讀過,但書名那十二個字卻一字一痛地敲進了我的心裏。把我帶大、沒有原則地寵愛我的姥姥就是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即便沒有詳讀內容,這本書也一直埋在了我的心底。
每個人,在這世上總有一個最疼自己的人。而當他(她)離去,悲傷、絕望、無助似乎都是一樣的無力,可這十二個字的書名卻好似平淡又長久地爲這種複雜的心情代言。
後來,我終於將這十幾萬字的紀實小說讀完。在網上看到一篇讀後感,那個讀者抱怨張潔的記述太過瑣碎、繁冗,用十幾萬字寫母親生命的最後八十多天,平均每天上千字,聽上去好像小學生寫的流水賬日記。且在其看來,張潔絮絮叨叨地講的都是母親生病、看病、做手術的那些事,而她本人性格上的孤僻和特性也在與母親耳鬢廝磨的相處中顯露無遺。
我想,這位讀者或許不曾有過與親人生死離別的經歷吧。當一位在這世上於你而言很重要的一個人即將化灰入土之時,你會想用盡所有的力氣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再多一分鐘,一秒鐘。“火葬場的人讓我再看媽一眼,我掀開蓋在媽身上的白布單,看了看媽的臉和媽的全身,這就是那永訣的一眼,又親了親媽的臉頰,這也是54年來,我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肌膚相親。從此以後我們就是陰陽相隔,就連這個沒有了生命的媽,我再想看也看不見、再想親也親不着了。”張潔事無鉅細地回憶和記述,不是爲了忘卻的紀念,而是用瑣碎的日常回憶將失去母親後的空虛填平,我相信,她只能靠這種方式留住母親。
初讀這書時,很爲書中的一句話介懷。張潔說:“一個人在54歲的時候成爲孤兒,要比在4歲的時候成爲孤兒苦多了。”我想,爲80歲的母親養老送終總比幼年喪母的經歷來得好,她與母親一起生活了50多年,這對於很多人而言,簡直是一種福氣。如同當我和從小沒有和祖輩生活過的先生在一起聊天時,他總是羨慕我自小被姥姥姥爺寵愛的幸福。可後來我終於明白,擁有越多,越難放下。如果不曾體驗被長輩寵愛的幸福,那麼就不會有生死離別時天塌地陷的悲痛。張潔自幼喪父,與母親相依爲命,她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一旦分離,便意味着活着的那個人的世界也隨之塌陷了。誰都有母親,但並非所有的人都如張潔那樣把那份脆弱的情感只託付在母親一人身上。她是把自己的兒女情,把過早失落的父愛以及許許多多的人生之愛加在一起,去愛跟她共生依戀的母親。
也是長大後離開家才知道,對於父母長輩,是很難做到問心無愧的。不久前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話,在回答“過完春節後要離家,你最想對父母說的一句話是什麼”,有一位網友寫的是:“請原諒我無數次的不耐煩。”似乎在與父母的相處中,雙方永遠不是一種等價交換的狀態,所以張潔在十幾萬字的記述中,常常有這樣的文字:平日裏與母親的摩擦和不耐煩。待她離去方知,那是怎樣的一種遺憾。如她所說:“我實在並不孝順,我只是非常愛媽而已。愛和孝順是兩回事。孝順除了犧牲、奉獻,還有很多技術環節上的問題。”讓子女體會如何表達對父母的愛,也是讀此書的一種意義。
演員蔣雯麗拍了一部電影叫《我們天上見》,她用此片紀念將她帶大的姥爺。我想,對於每一個失去最疼他的人而言,我們能夠在天上見是最大的安慰。我想,失去母親二十幾年的張潔,也一定這樣想。
本組撰文本報記者蘇莉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