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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慶元《回合》
木刻眼
劉慶元
每當大家開始聚會,酒過三巡之後,朋友們便會聊起一些“問題”,這些“問題”有的是道聽途說,有的是切身體會,雖然談的都是別人別事,但其實誰都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發現周圍的朋友或多或少地開始焦慮起來。
所謂的焦慮程度因年紀而異。在二十歲左右,總感覺有用不完的時間和精力,三十歲開始感覺力不從心,四十歲開始擔心身體各個部位出問題,五十歲就開始漫長的身體機件維修之路。
曾經的過剩青春非常輕易地讓你相信預支時間成本的可能性,我就試過整夜的吃喝玩樂,連續的聚會一個接着一個,酒桌上的段子一個又一個,呼朋喚友,場所隨意,不亦樂乎;大家生怕夜晚提前結束,睡覺更是可有可無,最好消失,直至午後醒來;九十年代初網絡時代遠遠沒有如今發達,BP機隨叫隨到,大排檔永不消失,交流的距離來自彼此之間的面對,南方的炎熱氣候促成了夜生活的虛無放縱。
但是,總會有那麼一天,生活會以它的方式告訴你,如果你感覺到了,你就會明白:你是時候調整自己了。我清晰地記得那是在一個夏日的清晨,我睡眼矇矓地開着摩托車去上早班,整條大街上除了我就是環衛工人了。之所以這麼早,是因爲我從昨天到現在根本就沒有睡覺,現在嘴巴里還散發着宵夜的混合味道,乾脆就上班唄,說不準還可以回去打個盹兒。
我溫溫吞吞地開着車,耳邊傳來摩托車發動機均勻的節奏,這種節奏更加讓你昏昏欲睡,我眼望前方,腦子裏一段接着一段地回放着朋友們在酒桌上的音容笑貌,我想着一位朋友說的話“……這個時代,資產階級式的禁慾和無產階級式的縱慾都是生活的一道雙向選擇題”,這句話多有意思啊!
與此同時,我腦海裏同步出現着一部小時候看過的前蘇聯黑白電影《列寧在1918》的鏡頭,一個五大三粗的水兵在金碧輝煌劇場的包廂裏一邊大口啃咬着一隻雞腿,一邊對着臺上正在跳芭蕾舞《天鵝湖》的舞女大喊:革命!革命啦!……,是雞腿還是大腿,電影裏真的有喊口號嗎?“麪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是誰說的?瓦西里還是列寧?記憶讓我有點兒迷糊了……
這時,“轟隆!”的一聲巨響,我和我的摩托車一塊兒衝上了路邊的人行道,摩托車直接撞爛了人行道上的垃圾桶,車燈撞成碎片,垃圾散落一地,我記得遠處的環衛工人微微的擡頭晃了一下,又低頭幹活了,我跌倒在路邊的綠化帶裏,全身痠痛,我乾脆仰躺在草地上,就不想起來了,刺眼的陽光照射着我的眼睛,青草的味道聞着嗆鼻,我躺了一段時間,慢慢地坐起來,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回單位:“今天不去上班了,我病了”。
我不知道這件事是否對自己產生了什麼影響,或許,這是一次小小的意外,但我認爲自己當時是感覺到了一些東西,這足以讓我嘗試改變自己。
我戒酒了。我不再重複過去或者說盡可能地讓自己現在過着有規律的生活。我把興趣,應該說是把時間用在自己的興趣上,我用上班式的朝九晚五來分配自己的“自我工作時間”,是的,我說的是“自我工作”。多年來的夜生活讓我晚上不容易入睡,我就選擇夜晚工作,收音機和電視機是我的夜間伴侶,我當時認爲自己找到了一種對抗時間的方式,依然焦慮,但總算有點兒收穫。
多年以來,我沒有選擇踢球、游泳和健身,我只練習岑能派詠春的氣功。這種叫“詠春”的功夫是通過強化皮膚記憶的過程反覆研習以達到隨時隨地運用自如的狀態,就像一門不事張揚的身體政治學。
木人樁安靜地豎立在屋內一角,就像一位永遠的對手和沉默的朋友,細細觀摩之下,你會感覺到一種優雅的韻致撲面而來。我相信任何的傳統文化都有它自身的一種知識生產系統,包括這個系統反映世界的方式和判斷基準。我喜歡它這種獨處一隅、蓄勢待發以靜觀其變的態度。
是時候鍛鍊身體了,別太把這個世界當回事兒,我現在對周圍的朋友們這麼說。
劉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