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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方網訊:城管,自10年前這支隊伍誕生伊始,就成爲輿論焦點,始終被負面新聞困擾。“湖南臨武城管打死瓜農”等事件,城管遭遇“人人喊打”;兩名瀋陽城管隊員執法時遭遇抗法,被攤販夏俊峯捅死,社會輿論非但不譴責殺人攤販,反認爲此舉“大快人心”。
建設美麗天津,城市管理是重中之重。而城管執法,正遭遇“信任危機”之困,城管已被社會輿論“妖魔化”。“朋友間介紹,我都不敢說自己是城管,我覺得從事這個工作,丟人……”很多城管隊員說,再苦再累他們“認”了,但他們最不能接受的,是全社會的“白眼”,是怎麼做都無法獲得他人認同的“無所適從”……
無根無據的“熱炒”,
與有圖有真相的“冷遇”
近期,微博上兩則關於天津城管的消息,引發公衆關注。一則是自稱爲城管隊員的《自白和道歉》的文章,自曝“城管暴力執法黑幕”;另一則是一段“天津城管被擺攤梨農一拳擊倒不省人事”的視頻。
該篇《自白和道歉》的微博,迅速走紅。儘管該微博用戶只有近百名粉絲,而且是沒有加“V”的非實名認證,但是,該條微博出現後短短兩天的時間,點擊關注度已經超過2萬,甚至被衆多網絡大V轉載,一度成爲微博上公衆關注的焦點。
該微博博主自稱是一名普通的城管隊員,他“抄過別人的攤位,強拆過釘子戶的房子,我覺得有必要把我的經歷告訴大家,讓大家明白城管爲什麼會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他說,剛參加工作時,第一次出去清理,到地點後,還以爲要先和攤販溝通一下,結果剛一下車,隊長就說把他的攤都踹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協勤們已經上去動手了,當時我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事後,協勤們還跟我說別大驚小怪的,咱這幹活就這樣……”
記者留意到,該微博所稱的這些野蠻執法,既沒有時間、地點,也沒有任何旁證的資料,無法佐證其真實性。儘管如此,這段無根無據的文章,極具獵奇性,迎合了很多社會公衆對城管隊伍的不滿情緒,迅速發酵。
與此同時,網上流傳的另一段視頻,卻有些“靜悄悄”。該視頻畫面顯示,一名攤販在路邊擺攤賣梨,幾名執法隊員前去清理。言語交涉期間,這名攤主突然一記重拳,擊中執法隊員的臉部。該執法隊員猝不及防,瞬間倒地。
記者發現,該視頻時間長達兩分多鐘,是沒有刪節的完整版,清晰記錄了該起事件的全部經過。這段視頻的點擊率雖然也超過千次,但是,反響並不是很大,在一片對城管的聲討聲中,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
記者多方查訪,得知該段視頻出自本市西青區。採訪中,記者在本市的每個區縣城市管理綜合執法局,都能看到類似視頻。在河西區綜合執法局的一段視頻中,記者清晰地看到,一名城管隊員清理一家花店的窗貼時,被女店主扯住耳朵,不停揪打。隊服被扯掉,臉部被劃傷,但是,該隊員始終保持克制,只是盡力躲閃,並未與女店主發生互相撕扯。“我們要求隊員執法時必須全程錄像。當事人再怎麼激動,隊員也不允許還手。一旦還手,必須除名……”河西區綜合執法局局長紀立新說,城管隊員外出執法,代表的是執法機關的形象,再委屈也要堅持原則,但是,在隊員被毆打的同時,更多的市民不是理解、同情,反而常常報以喝倒彩,這讓隊員們最爲傷心。
城管被“妖魔化”,
受損的其實是公衆權益
很多人甚至開始討論城管制度的存廢。有人提出,很多不合時宜的制度,相繼廢除,收容遣送已經取消,勞教制度也即將廢止,城管制度爲何不能廢止?
“如果沒有了城管,城市將會是什麼樣子?街道上、馬路邊、地鐵口、天橋上,將到處都是各類小商小販;交通擁堵、垃圾橫行,不要說過汽車,恐怕連自行車都難以通行;人行道、電線杆、牆壁上,‘小廣告’會貼的到處都是;各種違章建築物會如‘雨後春筍’,遍地開花……”更多的學者和從業人士認爲,城管制度或許存在諸多問題,城管隊員也有害羣之馬,但應歷史、全面地分析,而不能因噎廢食。
紅橋區綜合執法局政委魏海明說,城管承擔了市容環境衛生、園林綠化、市政管理、城市規劃等領域的行政處罰職能。10多年前,本無城管,這些職能分屬市容、環衛、工商、交管、市政、規劃等部門,但各部門間職權交叉,界限不清,“有利的爭着上,無利的繞着走”,“八個大蓋帽,管不了一個破草帽”。爲了改變這一狀況,將多家職能部門的行政處罰權合一,綜合執法,城管應運而生。“城管的出現是個進步,提高了城市管理的效率,消除了職能部門互相推諉。假如沒有城管,回到過去城市管理的模式,是文明的倒退。”魏海明說,不可否認,城管隊伍裏有素質低下的害羣之馬,但每個行業都難免有敗類,總不能因此就否定全部。我國社會保障還遠不能滿足現狀,大量的失業羣衆、殘疾人等,他們要求更好地生存,而我國的城市規劃遠不能滿足需求,商販佔道爲市等現象突出。
魏海明說,即便在國外,也不會允許小販任意佔用街道、人行橫道來做生意。對城管的爭議,是人數佔多數的市民與少數攤販利益之爭的問題。攤販霸佔人行橫道擺攤子,就侵犯了大多數市民的公共權利。中國社科院藍皮書《形象危機應對研究報告(2012)》總結,城管已經在文明執法、柔性執法上有了很大進步,但仍然難以避免三大“效應”:窗口效應——城管隊員的不當言行可能隨時被現場直播;放大效應——個別問題被誇大爲整體常態行爲;變異效應——便民服務往往被視爲“別有用心”。
有關人士認爲,城管形象的“妖魔化”,其後果只能是政府公權力的喪失,社會公共利益的受損。最終的受害者,其實是全體社會公衆。中國政法大學教授蔡吉祥說,不止是城管,其他的執法機構,甚至包括公安民警,在執法時也常常陷入遭遇對抗的尷尬境地。對法律的敬畏,已成爲當今社會最稀缺的資源。法律的實施,必須要有強制力。當城管隊員代表國家權力進行執法時,他的神聖權威不可侵犯。法律必須要讓人敬畏,法律必須被信仰,否則形同虛設,社會秩序將無法維持。
城管隊員的真實生活狀態是什麼?近日,記者走進南開區綜合執法局,蹲點採訪。記者的這次蹲點體驗,雖不能涵蓋城管隊員的全部生活,更不能帶給讀者以答案,但希望能帶來更真實的一點感受。
記者蹲點:我的城管日記
8月15日
星期四
刮個小廣告,足足花了十多分鐘
今天早晨8點20分,我來到南開區綜合執法局。走進劉海晏局長辦公室,他正在和隊長們研究治理小廣告。
劉海晏告訴我,每天早上8點,隊員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在馬路上轉,刮路燈杆上、牆上的小廣告。局裏的每個隊員,人手一把小鏟,還要準備噴膠,隨時把牆面上的字跡遮蓋。隊員們每天都要重複這件事,今天颳了,明天一早又全部上牆了,他們也組織過蹲堵,但抓到的都是被僱傭來的小孩,法律也很難處罰。“我們現在還在和法制辦等部門研究,能否啓用‘呼死你’等裝置,通過撥打小廣告上的電話,讓他們徹底死心。但是,這涉及是否侵權等一系列問題……”
治理小廣告,看似不起眼,但耗時費力。“按說,這不歸我們管,但是,我們不管,誰來管?別的單位都不願意管的事兒,最終都要推給我們。光這方面的經費,我們局每年就要五六十萬元,執法局一年經費有限,既要治理這個,還要管那個,我們是捉襟見肘。”劉海晏說。
離開局機關,我的第一天蹲點體驗,就從刮小廣告開始。天氣預報,今天的最高氣溫是36℃。大伏天,站在哪都是一身汗,更甭說在太陽底下幹活。南豐路上,一個貼在電線杆上的“招聘小廣告”,是我第一個清理對象。這是不粘膠粘的,用手撕,只是撕掉一小角,其餘的,都要靠小鏟子刮。就這一個小廣告,我足足颳了10多分鐘。小廣告掉了,汗水也溼透了全身。同行的執法隊員告訴我,這樣的小廣告,他們每天都要刮10多個。
今天下午,我被分到王頂堤執法大隊體驗生活。由於是第一天,王洪昇隊長讓我先熟悉一下業務。我的任務,是在迎風道與迎水道路段的巡邏。去的路上,坐的是隊裏的雙排小卡,不一會兒的工夫,屁股被顛得隱隱作痛。
到了地兒,就只剩下走路了。有商鋪將自家制作的廣告牌,擺到馬路兩側。吳教導員與兩名協勤隊員過去勸導。與其說是勸導,不如說是哀求。經營者根本不聽,即使撤了,執法隊員前腳走,他後腳就又搬了出來。一下午的巡查,隊員們走了一下午,回到隊裏,我的兩腿都麻了。
8月16日
星期五
女菜販躺地上,說被打了
今天早晨天空有點兒陰,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好天氣。
8點整,我來到隊裏,教導員吳豔輝已經等候多時,我們立即出發,開始巡視。早市的人很多,市民們都喜歡來這裏買菜。吳教導員告訴我,這兒的菜看起來便宜,但有時比正規菜市場要貴。他們暫扣佔路攤販的秤時發現,二八秤算好的,三七秤、甚至四六秤,屢見不鮮,“秤不準,再便宜,買菜的也吃虧。”
在苑西路的無名菜市場,一名30多歲的女子,將菜攤兒擺在門口地上叫賣,影響周邊交通。幾次上前勸告,她都不理睬,吳教導員決定暫扣電子秤。女攤販急了,伸手去搶,執法隊員將秤藏到身後,她順勢躺在路邊,閉着雙眼,“表情痛苦”地一邊“哼哼”,一邊喊叫。
見出了亂子,很多攤販聚攏過來,七嘴八舌開始議論。這個說“城管打人了”!那個說“是那個城管把她推倒的”,也有人建議“快去找她的家人,出大事了。”人越聚越多,買菜的市民也圍攏過來,很多人雖然不瞭解情況,但一上來就開始謾罵執法隊員。
隨行的隊員對執法過程做了全程錄像,但在衆多起鬨者面前,這些證據卻顯得“蒼白無力”,沒有人會聽你辯解。爲防止事態擴大,吳教導員只得讓隊員將電子秤還給女販,人羣這才漸漸散去。吳教導員很沮喪,他說,這次執法的失敗,會加大之後的執法難度,“這次她躺地成功了,就會有下次。讓我們寒心的是,我們執法,本是爲了衆多市民。然而很多市民不瞭解真相,讓執法者成衆矢之的。”
8月17日
星期六
我們一走,馬路餐桌就又出來了
天氣特別的悶熱,馬路餐桌異常火爆。今天晚上7點鐘,我隨天拖南大隊在寶山道附近清理馬路餐桌。
“前不久,我們下了大力量來整治,清理了一批,但現在還是有一些。”王洪昇隊長說,那時有其他部門的配合,尤其是警方介入,聯合執法,採取強制沒收等手段,執法相對輕鬆些。“現在就剩我們自己一個部門孤軍奮戰,我們改變了工作方式,只能以規勸爲主,用較爲溫和的方式來達到管理效果。當然,這種方式見效比較慢。”
剛到寶山道,老遠就可看到,馬路兩邊擺了一些餐桌。飯館老闆看見執法隊來了,就大聲招呼夥計:“快把空桌子收起來。”王隊長警告他不要再擺,飯館老闆連聲稱是。
“你先和我到前面去看看,等咱一會兒回來,他準又將餐桌擺回來了,我們現在每天都是在這麼做着重複的工作,除非我把人留在這裏一直盯着他們,可是人手又不夠,難辦啊。”王隊長說,天拖南大隊現在一共有24個人員,協勤隊員11個,按照每一個馬路餐桌發生地安排兩個隊員盯着的話,管轄區域差不多有30多個有馬路餐桌的地點,這就需要有60個隊員,人手根本不夠。
一家名叫“眼鏡燒烤”的攤點,聚集了很多食客。“不要擺了,快收起來……”城管隊員勸了半天,這個攤主纔不情願地開始收攤。王隊長說,這些攤點賣燒烤,都是先收費,顧客點完餐就把錢收走,“我們來了,攤主不跟我們爭執,但是吃飯的食客不幹啊。他們不吃完,根本不走。這樣一來,矛盾從商戶就變成了食客,我們執法很困難。”王隊長說,他們每天都是在做着反反覆覆的工作。沒收、規勸,只能起到一時的效果,執法隊員們也試圖尋找到一種更爲合理和人性化的疏堵結合方式。
晚11點,清理行動結束。我離開天拖南隊,開車途經寶山道等地段時,看到剛剛已被清走的馬路餐桌,又大模大樣地擺了出來。看來,執法隊一晚上的工作又白忙了。哎!
8月18日
星期日
週末,水上公園門口的蹲堵
昨天晚上,得知水上公園地區每個週末都會“如臨大敵”,稍有鬆懈,公園門口就會被攤販佔領,交通陷入癱瘓。我決定今天一早到這個地區看看。
7點30分的時候,我早早來到水上公園大隊隊部。隊部是由一個廢棄的修理廠改造的,幾間破平房,幾張舊桌子,幾乎就是全部家當。“你別笑話,別看破,這還是找人家借的房子,隨時可能被停水停電。”大隊長魯玉斌苦笑着說。
我詢問何時出發,一起去清整環境。魯隊長說,你來晚了,我們的隊員5點多就到崗了,“今天是週末,還是暑假,帶孩子來公園的家長太多,我們必須要早起佔位置,誰來得早,位置就是誰的。攤販6點鐘陸續過來,看我們的人早到了,知道管得嚴,多數人也就知難而退了。”他說,這些攤販多數都是賣紅薯,賣氣球,做小本兒買賣的,城管隊員不能跟攤販們硬來,只能拼毅力,搶時間,打持久戰。
我不甘心,隨魯隊長來到水上公園門口查看,雖然門前也有零零散散的攤販,但道路是暢通的。魯隊長說,剩下的這些人,特別難清,他們下一步還要繼續說服勸說。他說,原來不是這個樣子,門前都是攤販,路根本就走不通。他們花了三年時間,才終於打下現在的局面。 “我們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要守住這來之不易的成果。”魯隊長說,攤販之間是有聯繫的,只要你這邊管得鬆一點,一個電話,他們就全過來。“我們這麼長時間的努力,也就白費了。我們不能有一絲的懈怠。”
水上公園大隊,全隊20幾個人,白天要負責水上公園周邊7公里左右的道路,晚上還要清理馬路攤販,幹到半夜兩點。23歲的協勤隊員杜春海告訴我,他在這個隊已經幹了5年了,就負責動物園後門這1公里多點兒的路程,遇到攤販,就勸一下,如果實在不走,就只能叫隊長來解決。中隊長劉洪榮,今年33歲,已是7年的老隊員,每天都要守在周鄧紀念館的門口,勸阻亂擺亂賣的攤販。我剛看到劉洪榮的時候,他正在給一位外地遊客指路。劉洪榮說,他們穿着制服在這裏站着比較顯眼,很多遊客不知道路怎麼走,就會跑來問我們,一天要解答上百次。
記者手記
放下成見
先給城管
一個微笑
在城管負面新聞如潮的當下,本報編髮此組聚焦報道,或許被人視爲不合時宜,甚或招來罵聲。記者無意“逆民意”而動,但求市民對城管多一些冷靜,多一分理智,希望市民能客觀看待城管現象,共同探討城管之困的原因。
早在10多年前,城管隊伍建立之初,記者就曾多次跟隨採訪。那時的城管執法手段,就是“打”、“砸”、“搶”。時過境遷,再跟隨城管,執法已是天壤之別,不要說動以武力,就是言語上也特別謹慎,甚至有些“畏首畏尾”。城管老隊員坦言:早些年的“風光”,已成爲歷史,一去不復返。
誠然,每個行業裏都有害羣之馬。如今也會有個別城管隊員執法不文明,甚至吃拿卡要。對待這些城管敗類,我們不但要鄙視,而且要求依法嚴懲。但是,對待絕大多數默默無聞、任勞任怨的城管隊員,我們絕不能以偏概全,一葉障目,全盤否定。“現在就是要我打人,我也不會打。無論從公從私,都已不可能。暴力執法,是高壓線,一旦發現,輕則開除,重則追究刑罰。沒有必要拿着身家性命當兒戲。”城管隊員說,現在是信息快速發達的自媒體時代,人人都是記錄者,手機一拿,錄音錄像,不要說打人,即使是言語不文明,一個微博上去,一個優酷視頻上傳,就可鬧得沸沸揚揚。部分區縣執法局正在推出“體驗城管一天”活動,邀請社會各界羣衆近距離接觸城管。很多對城管存有偏見的市民,體驗後,都改變了原有看法。
網絡上常常出現一些最美評選。最美環衛工,最美交警,最美護士……這些美好的稱號,與城管無緣。其實,城管隊員們的付出,不低於任何一個職業。爲了維持秩序,他們流汗,流淚,甚至流血。但扣在城管頭上的,不能永遠都是野蠻,暴力,魔鬼……城管隊員們也有血有肉,他們也都有父母,有妻兒。烈日炎炎,頂風冒雨,早出晚歸,他們巡視執勤,爲的無非是規範城市秩序,建設我們的美麗天津,我們的共同家園。遠離先入爲主的定性,遠離妖魔化城管的思維模式。讓我們更理智、更冷靜、更有建設性地看待城管。這是市民素質文明提高的體現,也是社會進步的象徵。
請市民們對這些隊員多一些理解、包容。也是爲了我們自己,爲了我們共同的美麗天津。請給城管隊員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