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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8日,山東省高青縣常家鎮蓑衣樊村,夕陽的餘暉灑在冰封的荷塘上。沿著荷塘邊的小路,村黨支部書記劉樹海講起了『土地』的故事。
『早在2011年,我們就已經開始「吃螃蟹」了。』劉樹海說,『那時候,我們全村的土地全部流轉給瑞祥農業合作社,村民一畝地一年可以獲得1100元的收益。』
『80%的村民同意,剩下20%怎麼辦』
1978年出生的劉樹海是改革開放的同齡人。那一年,安徽鳳陽小崗村村民拉開了中國農村集體土地『分田到戶』的大幕。如今的他,則帶領村民把農戶手中的土地集中起來,向外流轉。
一米八五的個頭,濃濃的山東口音,但見到記者,劉樹海很快就轉換成了普通話。
2011年4月,蓑衣樊村村民劉樹海當選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同時擔任瑞祥農業合作社理事長。上任伊始,有多年外出務工經歷的他就帶來一個『大手筆』:對全村1570畝土地進行流轉,以每畝每年1100元的價格與村民簽訂土地流轉合同,把土地集中到瑞祥合作社進行集約化經營。
『當時村民們都贊成嗎?』記者問。
『讓村民離開祖祖輩輩的土地,一下子很難適應。』劉樹海說,80%的村民同意,20%的村民不理解。
60歲以上的老人不同意流轉,他們擔心土地流轉後,失去依靠。有的村民因為要照看孩子沒有外出務工,也希望在土地上乾活兒。
回憶土地流轉的進程,劉樹海講了一個故事——
在最初進行土地流轉時,一位姓翟的老人不同意將自家土地流轉,堅持要自己種地。村裡提出給他置換土地,老人堅決不答應。這一年,老人自己種了水稻,但收益和出租土地所得相比差了一大截。隨後,當合作社再次找到這位老人時,他二話沒說就答應了下來。
很多原本不願土地流轉的村民,開始慢慢改變了想法。
『土地流轉後,每畝可以獲得1100元的租金,光這一項就比此前種田收入要高。』村民張立強給記者算了一筆賬:流轉前,每畝能產稻谷900斤,按稻谷出米率0.7、大米市場價2.5元計算,刨去成本,每畝的純利也就775元。
2011年,隨著167戶村民全部同意將土地流轉給合作社,蓑衣樊村在高青縣第一個實現了農村土地『全流轉』。
通過流轉後的集約化經營,劉樹海帶領村民種植有機水稻,精品米每斤能賣到9元。去年,瑞祥合作社每畝獲利3500元。
稻田裡還養上了螃蟹。『一畝地產80斤到100斤螃蟹,每斤平均30元,光這筆收入就是以往畝產的兩到三倍。』劉樹海說。昔日的鹽鹼窪地變成了『原生稻場』,蓑衣樊村農民人均純收入從3年前的6000元左右增長到如今的1.5萬元。
『讓地多的人滿意,讓缺地的人也有利』
蓑衣樊村三面環水,由於長期受黃河水侵蝕,土地是典型的鹽鹼澇窪地,貧困村的帽子長期難以摘掉。『添了地、降了本、增了利』——劉樹海這樣形容土地流轉帶來的好處。
在堅持土地集體所有的前提下,實現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三權分置。土地流轉之後,由瑞祥合作社進行整理,一些溝渠、道路平整之後變成了耕地,戶與戶間的寬地壟得到移除,無形中增了地。簽到協議上的土地畝數是1570畝,實際耕種了1608畝。
然而,在劉樹海看來,土地流轉最大的好處是將多年的土地糾紛全部『清零』。
《農村土地承包法》明確規定,土地承包30年不變。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這產生了一些不公平,比如村裡老人去世後,他的地還在;有的家裡新添了人口,但沒有地。』劉樹海說,土地全流轉,讓這些問題都迎刃而解。
村民劉德剛家原來有3口人,結婚生子後,成為一個五口之家。但是由於村集體沒有剩餘土地,他愛人和孩子一直沒有分到土地,全家只能種植原有的3畝地。按人口數分配土地收益後,他家每年可按人頭數分紅。
『按土地入股、按戶口簿實有人數分紅的模式,解決了人與地的矛盾。』劉樹海說,集體土地的收益與名下是否有土地不再掛鉤,只要戶口在蓑衣樊村,就可以獲得集體土地的收益。
『頭一年,全村有30多戶經濟條件好的農戶以土地入股,這樣,參與入股的農戶除了能按照「人頭」獲得合作社經營的純收益外,還能按「土地入股數量」獲得分紅。』劉樹海說,『我們今年還要做一件事,一分不投的農戶我們也給他們分紅,這部分要佔到分紅的10%。』
土地全流轉,蓑衣樊村村民有了新的生產和生活方式,村內不能外出務工的35名村民,按集體安排從事農業生產,領取報酬。記者來到35人之一的仁立忠家時,他正在為外孫准備晚餐,鍋裡熱氣騰騰,米飯清香四溢。
土地流轉前,仁立忠家的土地總共不到兩畝半。『當時一畝地一年能賺370元,總共能賺800多元。跟著「兄弟」乾後好多了!』62歲的他親切地稱劉樹海『兄弟』。他笑著告訴記者:『我把土地流轉給合作社,現在我在合作社乾活兒,一年負責種44畝地,收入1萬多元。』
『有了「分紅合同」,還要有防風險的政策』
2013年,蓑衣樊村所在的魯北地區遭受嚴重澇災,很多旱田顆粒無收。由於種植的品種為水稻,蓑衣樊村逃過一劫,然而稻谷產量因此損失近三成。
『如果是旱田,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對於合作社承受的風險,劉樹海仍有顧慮,『風險保障機制一定要建立起來。』
現在,除了小麥、玉米、棉花每畝繳納10元農業保險,農民個人繳納20%,財政補助80%,受災每畝最高賠償450元外,流轉大戶沒有任何保險措施,如遇自然災害,很可能就難以向農民支付土地租金。
劉樹海建議,建立流轉大戶政策性農業保險,財政加大對土地流轉種養大戶的農業保險補貼力度,如遇上天災後起碼能夠保證支付農民土地轉讓金,避免損害農民利益。
截至目前,蓑衣樊村所在的高青縣土地流轉總面積已達9.53餘萬畝,約佔全縣農村家庭承包耕地總面積14.36%。
『聽說蓑衣樊村還從鄰村流轉了1000多畝土地?』記者問。
『土地流轉規模,不是越大越好。』劉樹海沈默片刻說,『規模一定要適中。基礎設施、機械設備、管理水平都要跟上。要防止脫離實際、違背農民意願。我認為,中央提出的土地經營規模相當於當地戶均承包土地面積10至15倍,有科學道理。』
在劉樹海看來,怎樣讓農民與集體形成利益共同體,纔是問題的關鍵。
『土地流轉後,不能都不種糧』
記者在離蓑衣樊村不遠的寧家村看到,村民們正在熱火朝天地搭建蔬菜大棚。
『一個大棚的投入是20萬元,但預計種植有機蔬菜兩年就能收回成本。』當地村民告訴記者,過去這裡都種小麥,土地流轉後都集中改種蔬菜。
『流轉的土地90%已經「非糧化」。』高青縣農業局農經站站長韓鳳雲擔懮地說,『蔬菜種植收入遠遠高於種糧收入,希望國家加大對種糧的補貼。』
『都改種蔬菜,吃飯就成問題了!』劉樹海強調,『非糧化』『非農化』是土地流轉要避免的問題。現在的關鍵是,要想辦法讓農民從土地中增收、從種糧中致富。
的確,土地流轉,轉的不只是土地,還有觀念。
傍晚六點,蓑衣樊村黨支部院裡的『留守兒童之家』燈火通明。
200多平方米的房間裡,擺著二十張課桌。書架上,有六層花花綠綠的課外書。黑板上保留著數學公式和卷起的投影幕布。一位老師正在給孩子輔導作業。有的孩子把外衣上的帽子戴在頭上,一臺櫃式空調,似乎還不足以驅散寒冷。
7歲的何家奇正在看書,當問及他父母時,他有些拘謹。『爸爸媽媽在張店送水,一個月回來一次。』小家奇的眼裡充滿期盼。
『像家奇一樣,每天放學後來這裡學習的孩子有43個。』劉樹海清楚地記得這裡每個孩子的姓名。
『土地全面流轉,村民走出去不再有土地的束縛,但孩子們需要更多關心。』劉樹海給留守兒童們安排了校車、學習室;給老人們布置了老年活動室,有臺球桌、棋牌桌、按摩椅,但他覺得這些還遠遠不夠。
故土,是所有中國人的情結。離開土地的人們,將以新的方式告別,也將以新的方式開始。
大蘆湖邊,蘆葦在風中起舞,紅瓦黃牆的民房整潔明亮。
劉樹海笑著說:『這個位置拍夕陽是最美的,要是你們不怕冷,我帶你們去體驗漁船,明天早晨,我還可以陪你們拍最美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