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起中國罕見的洗錢大案的破獲過程。涉案的犯罪團伙,洗錢“業績”高達40多億元,號稱“洗霸”。詩謎、暗語、神祕的女公關主管、高深莫測的小吃店老闆……此案破獲過程的驚險和曲折程度,絕對不比任何一部好萊塢大片遜色。
1.比攔路搶劫更有油水的買賣
黑龍江省綏芬河市。時近子夜,王喜謙從“夜伴歌情”歌廳走了出來。
坐落於非繁華地段,門臉不大,這樣的歌廳絕對不應該門庭若市,可“夜伴歌情”做到了,經營法寶就是三陪小姐豔舞陪唱,陪唱女郎近乎全裸。於是消費者多了,歌廳老闆賺錢了。
王喜謙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食色者,他老屋有妻子,金屋有“二奶”。讓他感到刺激的,不是裸體的妙齡女郎,而是歌廳老闆的經營方略。自己的公司也該借鑑一下“脫光露豔”的生意經,比如招聘豔女帥哥做“洽談專家”,讓豔女把男客戶搞得大方起來,讓帥哥把女客戶侃得忘記精打細算。
由於生意的特殊性,王喜謙總是十二分小心,夜晚更是提高警惕。此刻他雖然在考慮着生意,眼睛卻左顧右盼。他做的是一種違法生意——洗錢。
王喜謙生長在黑龍江省綏芬河市。20世紀90年代中期,夜總會式的娛樂業在中國縣城和縣級市出現後,王喜謙就預言:“基層官員的貪污腐敗以及不良收入,將是一個普遍問題,開一個專門爲這類羣體服務的洗錢公司,肯定是一個比攔路搶劫還有油水的買賣。”
他查閱了相關資料,才知道洗錢的概念。“洗錢”一詞起源於20世紀20年代,美國芝加哥黑手黨的一個金融專家開了一個洗衣店。每天晚上計算洗衣收入時,他把其他非法所得加入其中,再向稅務部門申報納稅,扣去應繳稅款,剩下的非法收入就成了合法收入。現在,“洗錢”的含義主要是指,通過有組織的活動,使非法獲得的資金以合法的身份進入流通市場的犯罪活動。
此後,王喜謙真的開辦了洗錢公司,和兩個合作伙伴完成了40多億元的“洗錢業績”。因爲這個“業績”,“二奶”送給他一個綽號:洗霸。不過,這個“業績”也給他的生活注入了危險的基因。是呀,那些客戶都是些什麼人呀,一有風吹草動,這些人完全可能出於自保,把王喜謙滅口。正是由於有了這種擔憂,十幾年來,王喜謙一直如履薄冰。
從歌廳出來後,王喜謙感到,有個人一直跟在自己身後。他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人,穿着一件米黃色的夾克。他記得此人也在歌廳裏消費,他的包房和自己的對門。王喜謙不寒而慄,難道是哪個冤家派來害自己的殺手?
王喜謙有車,不過從來不開,這是出於安全的考慮。本來出了歌廳就要打車,爲了驗證這個穿米黃色夾克的小夥子是不是有所圖謀,王喜謙決定再走一段路。
穿米黃色夾克的小夥子也沒有打車。
來到街上,王喜謙攔了一輛出租車,吩咐司機:“不要忙着加速。”然後從車後窗察看。只見穿米黃色夾克的小夥子也攔了一輛出租車,和自己同向行駛。
可以肯定,那人是衝自己來的。王喜謙告訴司機:“後面那輛出租車總是跟着咱們,想辦法甩掉。”
2.“二奶”弟弟要暗算他
王喜謙的反跟蹤能力還是很強的。下車後,他又兩次更換出租車,最後安全到了“二奶”家。
王喜謙的家在綏芬河市,他和“二奶”住在哈爾濱市。
小鳥依人的“二奶”曉潔已經熟睡,王喜謙把她驚醒了。她仔細觀察情夫的神色,發現了異常:“怎麼了?”
王喜謙的違法勾當,對妻子守口如瓶,對“二奶”卻和盤托出。
“殺手?”曉潔的臉剎那間慘白如紙。
看到她如此驚慌,王喜謙那暫時消失的男子漢氣魄又恢復了:“放心,一點事沒有。中國哪有高水平的殺手,不過是窮得賭命的小癟三。我得搞清誰是這個殺手的僱主。”
王喜謙摟着曉潔入眠,很快發出了鼾聲。曉潔卻一點睡意都沒有,王喜謙帶回來的消息把她嚇壞了。她懷疑這個殺手可能是自己的弟弟僱用的。弟弟一直夢想着開一個洗錢公司:“要不是有王喜謙擋着,我也早就發起來了,哪天我大義滅親,把他幹掉。”
次日,曉潔和王喜謙走進一傢俬人調查所。接待他們的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他看着王喜謙寫在紙上的車牌號說:“僅憑一輛出租車的車牌號,就要查到昨夜打車的人,然後找到幕後僱主,難度極高。”
王喜謙說:“沒難度我找你幹啥。你說吧,多少錢?”
中年男子報價後,等着王喜謙討價還價。可王喜謙用一句“成交”結束了洽談。
從調查所出來,王喜謙被電話叫走了。曉潔說要去逛街,立刻約弟弟莽子在中央商城面談。
見面後,曉潔問:“你說過要搞掉你姐夫,這話當真?”
“不和你領證的傢伙,算什麼姐夫!我的話自然當真。”莽子回答。
“這麼說,昨晚的殺手真是你派去的?僱兇殺人,那可是要掉腦袋的!萬一你犯了事,老爹老媽還不得氣死。再說,你姐夫能把事業幹得這麼大,可不是一般人,你哪裏是他的對手!別倒把小命搭上。”
“什麼殺手?莫名其妙!我搞他,不用這類低能的辦法。”莽子說。
“真與你無關?”曉潔感到意外。
“我可以指天發誓。”莽子再次表白。
“那就好。”曉潔如釋重負。
其實,曉潔的擔心是多餘的,莽子只想用匿名檢舉的辦法搞掉王喜謙。他檢舉的是與王喜謙的合作伙伴有過洗錢合作的一家公司,他想用“連鎖反應”搞掉王喜謙,然後取而代之。回到公司,莽子暗自高興。王喜謙有了面臨殺手的麻煩,此時正是檢舉揭發的最佳時機。他開始修改檢舉材料,之後就是一番鋪天蓋地的郵寄和投送。
3.一封舉報信
警官黎治國隸屬於經濟犯罪偵查支隊。這一天,他奉母親之命去市檢察院拜訪老同學、反貪局的高春義。
在黎治國和高春義的老家,發生了財政局副局長丁懷仁涉嫌腐敗、給黑惡勢力充當保護傘的案件,這個案件由市反貪局調查,高春義是調查組的成員之一。丁懷仁的妻子和黎治國的母親私交甚厚,黎治國的母親於是逼兒子去高春義那裏打探消息。
一個小時後,高春義和黎治國見了面。
“在紀律允許的範圍內,你把那個案子的情況給我透露幾句,讓我到老媽那裏能交差。”黎治國說。
“結案了,皆大歡喜。丁懷仁的貪污嫌疑被排除了。”高春義說。
“可我聽你這話,怎麼不見喜氣只見怨氣呢?”黎治國問。
“我始終認爲丁懷仁有問題。要是堅持查下去,一可以揪出貪官,二可以打掉一個黑社會犯罪團伙,三可以查處一個洗錢公司。可惜。”高春義遺憾地拍了一下桌子。
“那爲什麼半途而廢,這麼快就給了清白的結論?”黎治國問。
“你忘了他哥是誰了?”高春義說。
“省裏的一位副廳長,已經退休了。”黎治國說。
“他的能量很大。一邊是壓力,一邊是查無實據,不給結論行嗎?”高春義說。
“這幫禍國殃民的傢伙!”黎治國義憤填膺。
“丁懷仁的腐敗問題,我這邊查證不下來,可洗錢犯罪歸你們管啊,我把涉嫌給丁懷仁洗錢的那個公司告訴你。”高春義翻看着筆記本,片刻就找到了。
“大連的公司?那不是咱們的管轄範圍呀!”黎治國無奈地搖搖頭。
“只要這個公司和咱們市內有業務聯繫,不是就名正言順了嗎?”高春義提示說。
回到單位,黎治國給母親打電話通報結果,母親很開心。晚上回家,兒子交給他一封信:“放學回家的時候,我在樓下遇見一個戴口罩的男人,讓我把這封信交給你。”
黎治國取出信一看,意外又高興。
這封舉報洗錢犯罪的信,就是莽子的傑作。
舉報信寫道:“尊敬的警官黎治國先生,我是一個有正義感的市民,現在向你彙報一個情況。我市的宏達配貨公司有洗錢的違法犯罪行爲。與宏達配貨公司進行洗錢合作的公司有兩個,一個是遼寧瀋陽的鵬程經貿經紀公司,另一個是大連的四海進出口商品經紀公司。”
黎治國被舉報信上“四海進出口商品經紀公司”幾個字吸引住了,這不就是高春義所說的給丁懷仁洗贓款的公司嗎?查實了舉報信,丁懷仁是否受賄不也就水落石出了嗎?
黎治國立刻把舉報信報送領導,並請戰。
4.接辦大案祕密調查
就在黎治國尋找突破口時,領導傳達了局領導的指示:“省廳成立專案組,在咱們市局經偵支隊抽調8個人,你明天去報到。”
黎治國不知道,自己即將參與偵辦的,是全國少見的洗錢大案。
原來,2006年春節前後,一封舉報信從綏芬河市飛向北京,檢舉的就是王喜謙的邊城國際貿易經紀公司,連帶的還有遼寧的兩家經紀公司以及俄羅斯境內的一家公司。
根據舉報信提供的線索,中國人民銀行總行指示牡丹江市金融部門進行監控調查。然而,神祕的舉報人又給人民銀行總行去了信,信中說,牡丹江市金融部門開始調查王喜謙的公司了,這情況我一個老百姓都知道,神通廣大的被調查對象怎麼會沒有察覺?
中國人民銀行總行經過研究,很快與公安部的相關部門取得了聯繫。2006年8月,公安部將案件批轉黑龍江省公安廳承辦。省公安廳決定成立“流金行動”專案組,出於保密等方面的考慮,採取異地抽調人員的辦法組成專案組。專案組成員共有30餘人,黎治國在緝拿組的第一小組,負責監視王喜謙的公司。
一切都處於祕密進行的狀態。查賬組以省金融巡檢組的名義進行例行檢查,暗中蒐集證據。偵查員瞭解到,對綏芬河市的社會情況,有一個人頗爲熟悉,他就是邊城小吃部的老闆張書麟。這位張老闆40歲左右,喜歡舞文弄墨,是一位善於用文字換鈔票的紀實作家。他還是個練家子,身懷鐵頭功絕技,敢用腦袋和板磚硬碰硬。
黎治國來到邊城小吃部,打算會會張書麟。在小吃部裏最顯眼的地方,掛着一塊黑板,上面用粉筆端端正正書寫着別樣的文字,標題位置的大字是:破解三題,餐費全免,另有謝儀。正文是3個問題:綏芬河市有多少個圖書館?世界上什麼生意最有利潤?誰能破解我的鐵頭功?
這就是張書麟的餐廳擂臺題。黎治國用餐之後埋單,服務員等他掏錢。“我想用那個埋單。”黎治國一指黑板。服務員於是朝裏屋喊:“老闆,有埋擂臺單的。”
“綏芬河市有多少個圖書館?我的答案是兩個,一個在文化局的下屬單位,還有一個在你的腦袋裏。世界上什麼生意最有利潤?自然是名叫‘此地’的那個人。此地無銀三百兩,沒錢的時候尚能拿出三百兩銀子,有錢的時候豈不是富可敵國了。誰能破解鐵頭功?當然是名叫‘羣龍’的人,常言道,羣龍無首,腦袋都沒了,何來鐵頭功?”黎治國說。
張書麟沉默片刻,放聲大笑:“攻擂成功!”然後吩咐服務員:“此餐免單,取300元謝儀。”
“謝儀就不要取了,權當我預存在這裏的就餐費。”黎治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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