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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前往地震重災區映秀鎮的山路上,我第一次遇見了程林祥。
那是5月15日下午大約2點鍾的時候,距離5·12汶川特大地震發生已近3天。大范圍的山體滑坡和泥石流,摧毀了通往映秀鎮的公路和通訊,沒有人知道鎮子裡的情況究竟怎麼樣。我們只能跟隨著救援人員,沿山路徒步往裡走。
那已經不能稱之為『路』了。連日的大雨,把山路變成了沼澤地,每踩一步,大半只腳都會陷進泥漿裡。無數從山上滾落的磨盤大的石頭,在人們面前堆成一座座小山。
救援者幾乎每人都背著30斤重的救援物品,在爛泥漿和亂石堆中穿行。他們一邊要躲避山上不時滾下的足球大小的碎石,一邊要防止一腳踏空。在腳邊十餘米深的地方,就是湍急的岷江。那是雪山融化後流下的雪水,當地人說,即便是大夏天,一個人掉下去,『五分鍾就凍得沒救了。』
沿途,到處是成群結隊從映秀鎮逃出來的災民。他們行色匆匆,臉上多半帶著惶恐和悲傷的神情。這時,我看見一個背著人的中年男子,朝我們走來。
這是一個身材瘦小、略有些卷發的男子,面部表情看上去還算平靜。背上的人,身材明顯要比背他的男子高大,兩條腿不時拖在地面上。他頭上裹一塊薄毯,看不清臉,身上穿著一套乾淨的白色校服。
同行的一個醫生想上去幫忙,但這個男子停住,朝他微微擺了擺手。『不用了。』他說,『他是我兒子,死了。』
在簡短的對話中,這個男子告訴我們,他叫程林祥,家在離映秀鎮大約25公裡的水磨鎮上。他背上的人,是他的大兒子程磊,在映秀鎮漩口中學讀高一。地震後,程林祥趕到學校,扒開廢墟,找到了程磊的屍體。於是,他決定把兒子背回去,讓他在家裡最後過一夜。
緊跟程林祥的,是他的妻子劉志珍。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撿來兩根樹乾,用力地拿石頭砸掉樹乾上的枝杈,然後往上纏布條,制造出一個簡陋的擔架。在整個過程中,她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有時候略顯暴躁地罵自己的丈夫:『說什麼說!快過來幫忙!』
擔架整理好後,夫妻倆把程磊的遺體放了上去。可擔架太沈,他們抬不上肩膀,我們趕緊上去幫忙。
『謝謝你。』她看了看我,輕聲說道。原本生硬的眼神,突然間閃現出一絲柔軟。
在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
因為急著往映秀鎮趕,我不能和他們過多交流。望著夫妻二人抬著擔架,深一腳淺一腳離去的背影,想到這一帶危機四伏的山路,我決定,從映秀鎮回來後,就去找他們。
2 5月16日,我從映秀鎮回到成都。從那天開始,一直到21日,每隔幾小時,我就會撥一次程林祥給我留下的手機號碼,但話筒那邊傳來的,始終是關機的信號。
5月21日上午10時,在結束了其他采訪後,我和攝影記者賀延光商定,開車前往水磨鎮,去找尋這對夫妻。
從都江堰前往水磨鎮的那段山路,已經被救援部隊清理過,勉強能夠通車。但這幾天,餘震始終沒有停止,路上又增加了幾處新的塌方點,很多路段僅能容下一車通過的寬度,路旁不時可以看到被巨石砸毀的面目全非的各種車輛。去過老山前線的賀延光說,這些車就好像『被炮彈擊中了一樣』。
路上,我們還經過了兩處很長的隧道。地震給隧道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在車燈隱約的照射下,能看到山洞頂部四處塌落,裸露在外的巨石和鋼筋張牙舞爪。隧道內還有一些正在施工的大型車輛,回聲隆隆,震得人耳膜發脹。
黑暗中,我突然間意識到,數天前,程林祥夫妻走的就是這條山路,抬著兒子的屍體回家。在四周一片黑暗的籠罩下,他們會是怎樣一種悲傷與絕望的心情?甚至,他們倆能夠安全到家嗎?
到水磨鎮後,我纔終於松了一口氣。
鎮上的許多居民說,數天前,他們都看到過一對夫妻,抬著兒子的屍體經過這裡,往山上去了。但他們不認識這對夫妻,也不知道他們住在哪裡。
水磨鎮派出所的一位警察說,本來,他們可以通過全國聯網的戶籍檔案,查到程林祥的住址。但現在,鎮上沒有電,網絡也不通,沒有辦法幫助我們。
程林祥沒有給我們留下詳細地址,但在之前簡短的對話中,他曾告訴我們,他的二兒子程勇,在水磨中學上初中。
果然,水磨中學的很多老師都認識程磊和程勇。他們告訴我們,程林祥的家,就在小鎮外山上幾裡地的連山坡村。
和映秀鎮比,地震給這個小鎮帶來的破壞不算太嚴重,兩旁還有不少比較完整的房屋。前方的路已經不能通車,我和賀延光小心翼翼地穿過滿是磚塊和瓦礫的街道,沿途打聽前往連山坡村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