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在『先跑事件』本將隨時間淡出輿論之際,范美忠被都江堰光亞學校解聘引發了網民新一輪對抗。粗略地把持不同觀點的人分為『倒范派』和『擁范派』,我的觀感是:網絡上『倒范派』和『擁范派』人數大致是六成強對四成弱。平面媒體上抨擊范跑跑的人佔大多數,一些乍看是為范說話的人也多半是要求吊銷范美忠教師證程序必須合法。光亞學校校長曾堅稱不會因為言論問題解聘范美忠,突然解聘內幕撲朔迷離,教育部發言人已稱與此無關,所謂的要求程序合法說自然不了了之。
確鑿無疑的事實是范美忠丟了飯碗,起碼今後一段時間也不可能當教師。他已經不再是四川話所比喻??『一個人吃飽一家人不餓』,也連累了妻女。『倒范派』民意直截了當地覺得這屬於活該,是大快人心事,教授與時評家則一本正經地說范跑跑可以做其他的事情嘛。而既然事已至此,我必須指出:不管解聘范美忠的壓力是如何奏效的,就其本質,這類似於以『劃右派』方式迫害一個公民,在改革開放三十年的今天,無形的古拉格群島依然包裹在道德的面具之下。
汶川大地震震出的若乾事件引發價值觀與思想方法交鋒,一度,我曾希望持不同觀點的人群對立不要太直接、情緒不要太強烈。因此寫作了《地震時,我曾先跑》,期望以一種『置身情景』的經驗論視覺緩解『道德家』的怒火。既然現在既有裂痕進一步被撕開,范美忠被解聘沒有引發『道德家』一絲態度軟化,那我也就沒有什麼話語策略上的作繭自縛了,不妨公然為范美忠辯護一番。
一、在事實層面上,范美忠在地震中的表現不比一些現在正被謳歌著的正面人物差多少。『道德家』不僅無法『共情』,他們還不拘小節,只思考大事,沒有時間關注事情的細節。不是嗎?在鳳凰衛視節目中,范美忠的一位同事頂著壓力,一再介紹范美忠在學生跑到操場後,是做了安排、組織學生(避災)工作的。『道德家』不屑聽,也聽不懂這些話的意思:在餘震不斷引起驚恐的氛圍中,范美忠表現得並不是他的博客文章所言的那樣自私,他沒有脫離學校奔向他的妻女,即使當時通訊已斷,家人生死未卜。『道德家』認定跑出來之後就進入安全的保險箱,他們只盯住地動天搖那一瞬間你是不是英勇無畏、大義凜然。
『道德家』無法置身事物的情景卻可以想當然,比如,北大倫理學教授王海明在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稱:『其他教師都沒有臨陣脫逃啊,也就這麼一個范美忠(跑了)』。而事實又是,近7000間教室倒塌,先跑的教師絕非個別。在災區倒塌的校捨旁,大家統計的是哪些老師、同學跑出來了,哪些沒有跑出來,而不問他們是如何跑出來的。
無可否認,范美忠因言獲罪。地震發生時,跑的人很多。『道德家』提到教師、醫療等行業的人絕不能跑,事實卻是:震後那幾天的具有真實性的電視報道透露,在距離震中比都江堰遠的成都中心城區,地震時,華西醫院正在做手術的醫生、護士以及手術室外的病人家屬絕大多數都跑了;沒有跑或者跑後又回到手術室,冒著餘震威脅做完手術的醫生就是令觀眾流淚的英雄。那些跑離手術室,以及為躲避餘震而中止手術進程的醫生、護士是不是也需吊銷執照呢?
二、范美忠主張通過博弈、協商方式形成教師在地震這樣的情景中的行為規范有合理之處。我的一些朋友有小兒女,屬於『倒范派』,針對我寫的《地震時,我曾先跑》,他們一再追問:如果你有孩子上幼兒園,你會聽任老師在災害發生時不照顧他嗎?我說,普通災害發生時,我自然認為教師有照顧學生的責任;但是,除非同老師達成細化的協議(這種協議可以是具體法條這樣的社會契約),我無權要求他們為我的孩子犧牲生命。幾乎所有認定教師應該不惜為未成年學生犧牲的人都沒有置身過實踐情景,教授和時評家們更是一絲風險都沒有,他們的話無法令人信服。
把范美忠打入社會另冊,於是學生就更安全是一種幻覺。范美忠主張通過博弈、協商方式形成教師在地震這樣的情景中的行為規范倒是具有可行性。理性地看,家長其實屬於教師責任的博弈一方,教師本人以及他們的親屬屬於博弈的另一方。某些『道德家』混淆了不同的職業要求,拿對軍人的規定要求教師等。軍人供應國防公共品,需要時必須犧牲,所以實行強制性兵役制度。要求教師必要時為本學生犧牲生命可以,但必須形成契約。說得俗點,就是社會要在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下,就教師一旦需要付出的『命價』達成協議。
三、現在『道德家』已經走得太遠,需要警惕他們荒腔走板帶來的多重危害。同樣以北大倫理學教授王海明為例,他的泛道德主張一經發作,居然提出對捐款『進行強制』,說網上對他們(收入高而捐款少的人)進行通緝聲討是『低的強制』,還應該有其他強制,比如單位、機構是否可以考慮加入。按照一般財政學知識,既如此,王教授不如直接主張征收賑災特別稅呀?通觀他接受采訪的說法,有可能覺得直接征稅尚無法體現過程中的道德教化作用吧。
說到底,我所指稱的『道德家』們認為可以從一套價值預設中推導出可以付諸行為的『道德底線』。在思想方法上,『道德家』不是經驗論者而是唯理論者。在社會層面,唯理論走到極致就會出柬埔寨那個波爾布特大哥。切實可行的『道德底線』來自於社會成員之間的協商與博弈。單方面的道德主張、呼吁、強制、綁架形不成『道德底線』。以『劃右派』方式處罰范美忠讓『倒范派』獲得一時之快,卻根本無助道德提昇,相反將導致道德水准下降。中國歷史上,這樣的道德通貨膨脹現象屢見不鮮。一番幻覺之後,道德通貨膨脹只讓『道德家』獲益,他們的道德大棍更有用武之地??這是六成強『倒范派』亦需提防的,當心大棍子哪天敲到你們頭上。 (袁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