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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天就是“5.12”汶川大地震一週年紀念,一直想寫點什麼,卻一直未曾下筆。不平靜的內心,被種種相異乃至相斥的情感挾裹着,將我引向不同的方向,終至撕裂。然而,在“怎樣纔是最好的紀念”這個話題上,我卻終於難以抑制說上幾句的衝動,與其說是爲了告慰亡靈,倒不如說是爲了撫慰自己。
什麼纔是最好的紀念?作爲“紀念”的反義詞,“遺忘”肯定不是。這似乎是我們的共識,但捫心自問,地震之後的這一年,難道不是我們迅速忘卻的一年嗎?地震中迅速迸發的火熱的激情,在救災工作宣告結束後幾乎同樣迅速地消褪。誠然,08年是一個多事之秋,除了地震,還有太多亟須被關注的公共事件次第發生,如奧運、如毒奶粉、如礦難、如金融危機……大事的頻發與有限腦容量之間的矛盾,部分決定了我們不得迅速不騰空一部分的記憶,以爲接踵而至的事件積蓄情緒。然而,遺忘造成的後果卻是顯而易見——由於長期得不到有效心理援助,震區幹部仍掙扎在繁重的工作與對逝去親人的懷念之間,造成了永久性的精神創傷乃至接連選擇了自殺;而地震孤兒領養工作在經歷了激情的允諾後,落入現實的谷底,許多領養人在理想與現實中徘徊,卻給無辜的孤兒造成了或多或少的心理創傷;衆多針支援災區重建的捐款捐物之數量的急劇下降,及某些企業及名人實際捐款數語當初允諾之間的巨大差距,也總會在某個深夜,拷問着我們的良心。面對這前後多少令國人有些尷尬的差距,與其避而遠之,不如選擇勇敢直面,我們的政府如何建立援助災區的長效機制,我們的媒體如何引導輿論以使國人不致在非此即彼的激情與遺忘中徘徊,我們的NGO該如何爭取更大的活動空間以實現與政府的互動,我們的公衆該如何在紛繁複雜的信息社會時時自省以不爲後者所挾裹……唯有做到這些,我們纔不致於被“紀念日的突然想起”羞辱,唯有做到這些,纔是我們最好的紀念。
什麼纔是最好的紀念?我想,對責任的逃避肯定不是。倘若大家不是健忘,那麼肯定不會忘記震區那一幢幢倒塌的校舍及散落在廢墟令人心酸的書包吧?那張淪爲廢墟的倒塌校舍前一幢政府大樓的幾乎完好無損的照片,曾刺痛了無數國人的心。當時,我們曾誓言在救災工作完成後,便開始追究相關人員的責任,可時至今日,卻仍沒有看到哪怕是一個責任人的被追究被懲戒。聽到的,反而是某些出於道義感的人或組織,在統計遇難兒童人數、製作遇難兒童檔案時的被幹擾被阻撓乃至被拘捕。在民意與權力的角力中,前者明顯落於下風,而爲了補償民衆的失落,後者適時地拋出個“範跑跑”供輿論撕咬,並顯然獲得了成功——有效轉移了民衆注意,從而淡漠了民意對於倒塌校舍的記憶,爲某些人或某些部門的苟延殘喘大開綠燈。當衆多本應得到追究的當事人在其保護傘的遮擋下竊笑不止時,朋友,你是否聽到了那些遇難學童無助的痛哭?逃避責任而不使亡靈得以告慰,那麼再怎麼悽美的祭奠,也算不上是最好的紀念!
什麼纔是最好的紀念?我想,對災區的驚擾肯定不是。一年來,滿目瘡痍的災區分明成了一處著名旅遊景點,人們爭相前往參觀,竟導致了曾爲重災區的北川縣城嚴重超負荷。也許,人人都有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或爲援助,或爲祭奠,或爲觀瞻……不一而足,然而當所有的參觀者疊合成一股巨大的人流,當無數相機的鏡頭一次次指向當地人的傷心地時,當導遊被迫一遍遍機械地重述那黑色的一刻時,當災區應有的肅穆被鼎沸的人聲取代時,難以想象,被一次次揭開遠未完全癒合的傷疤的災區民衆,會做何感想;那些在地動山搖中逝去生命的遇難者們倘若在天有靈,會做何感想。心理學表明,當一個人的傷痛被屢次提及時,將會顯著影響其傷痛癒合的速度,然而,在被窺私慾等自私慾念驅使的國人一批批涌來時,這個問題被無恥地遮蓋,而有的人,在吃喝玩樂旅遊留影的閒餘,尚對於災區民衆應時的商業活動的正當性表示質疑,真不知這些閒人們可知“羞臊”二字怎寫?!這樣的所謂紀念,還不如說是某些鐵石心腸人士的一場狂歡!
什麼纔是最好的紀念?感動自然可以,但無休無止的煽情肯定不是!當我們的媒體還沉浸在地震報道的“巨大成功”中顧影自賞時,有必要給某些新聞從業者潑盆冷水。一年前的地震現場報道中,一個個煽情的鏡頭,伴着一曲《愛有天意》的哀傷曲調,讓全國上下一遍遍哭的死去活來。筆者敬重於救災中所迸射出來的人性的光輝,但所有媒體都採用一個基調,總讓人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無休止的感動中,媒體似乎把“能否賺取眼淚、賺取多少眼淚”當作了評判節目的唯一標準,在這樣的“催淚彈”的指導思想下,新聞的真實性與客觀性被掩蓋,造成了假新聞的泛濫,譬如“請記得,媽媽愛你”那條佔據了所有媒體、賺取了所有人眼淚的母親的短信,經查證爲假新聞;再如當時同樣佔據所有媒體顯著版面的“男子背亡妻回家”的新聞,也被查證爲有欠客觀……在鋪天蓋地所謂的“人性報道”中,新聞的基本規律被扭曲被羞辱,這算得上是我們新聞人在“5.12”報道中爲人詬病的瑕疵。抗震救災中,我們抹着眼淚看完一條條報道,卻無形間忽略了一些更爲實質的問題,這一點,在我們即將舉辦的紀念活動中,不可不察。
什麼纔是最好的紀念?我想,回答這個問題,就要首先弄清楚,我們爲什麼紀念?倘若“5.12”之於我們,只是業已過去的一個歷史性的符號,那麼我們的紀念,便失去了其最後的必要。筆者以爲,紀念過去,正是爲了更好的展望未來,倘若抓住這次紀念的機會,冷靜思考我們所得到的和我們所失去的,進而果斷採取行動,使我們的各項體制得以完善;使我們的國人更懂得助人的真諦;使我們的政府權力更懂得謙遜與爲民;使我們的NGO得以在更廣闊的空間中茁壯成長;使社會少一些欺瞞多一份透明;使民意得以上達、民怨得以疏導;使我們的媒體得以在自省中進步……那麼,我們便可以挺直腰桿說:我們的紀念足以告慰死者、惠及生者,我們的社會,也終將在這份紀念中加速前行,一年前廢墟中我們“多難興邦”的旦旦誓言,終會被如約兌現!
這,纔是最好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