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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中央電視臺《新聞1+1》2010年11月22日完成臺本:
《一夜『暴富』的村莊》
主持人李小萌:
歡迎來到《新聞1+1》。
平常當我們聽到有人因為拆遷被利益受損或者以命相搏的時候,常常心緒難平。但如果我們聽到有人同樣因為拆遷而獲得了幾百萬、幾千萬,甚至上億的補償款的時候,又是不是能做到心裡的淡定?今天我們一起來辨析拆遷之後的一夜『暴富』。
(播放短片)
字幕提示:2009年5月北京大望京村拆遷前夕
大望京村拆遷戶:
老伴咱們走了,住樓去。
解說:
突然來臨的拆遷,讓這個千年老村的農民還來不及做好心理准備。但是,讓他們更難預料到的是作為城鄉一體化的參與者,他們的生活就此被逆轉。
同期:
北京市大望京村城市化進程當中被拆遷,最後村民變成了富翁,現在幾乎是家家戶戶都買房、買車。
農民一下子獲得了上百萬的補償金,寶馬當黑車來拉客。
大望京村拆遷戶:
趾高氣揚了,反正感覺坐著就有點舒適感,有點行。
大望京村拆遷戶:
(寶馬)X6,110萬。
大望京村拆遷戶:
開車對我來說是一種壓力,賣車錢不是我自己掙的,肯定有人嫉妒。
大望京村拆遷戶:
現在我們村六百輛汽車,掃馬路的開著高級車去掃馬路去。
解說:
離別的傷感似乎很快被一種興奮所代替,作為北京市城鄉一體化的試點,大望京村的拆遷補償總額高達50億,村裡1700戶,大都獲得了一筆可觀的拆遷補償。
張琇大望京村拆遷戶:
拆遷是一種享受,以前連房子我都抵給人家了。
解說:
張大爺曾是村裡有名的困難戶,兩個孫子都患有腦癱。拆遷後,除了分到三套安置房,購置一套商品房,還有百餘萬的現金。有了錢,看護孫子的自制木頭車換成了兩萬多元的專業護理器。此外,他們還一下子添置了兩輛汽車。
張琇:
我教書一輩子44年,也不能算出這個錢數。人追錢,累死你,錢追人,很容易。
尤主任崔各莊鄉城鄉一體化辦公室:
(大望京村)拆遷,(補償)平均下來,一家應該在三百萬左右,六七百萬的估計能達到20%。
陳興泉大望京村拆遷戶:
今天簽完字了,明天銀行就兌你現,要不怎麼是一夜暴富呢?我們這不是分六套房嗎,大孫子兩套,二孫子兩套。
解說:
與往常不同的是,大望京村拆遷由土地儲備中心負責貸款,拆遷補償、上市運作土地,補償時參照望京周邊房價,村民可以選擇每平方米一萬元出頭的貨幣補償,或者可以按每平方米4500元購買定向安置房,每平米還予五六千元貨幣補償。一夜之間,大望京暴富的消息不脛而走。
王明4S店客戶經理:
我們是組織給他們老的居住環境拍照,他們是很優質的客戶,什麼高配置的他都要,最豪爽的是有一個客戶一次買了三臺車。他們有錢之後掛一個很粗的金鏈子,都是這樣。
王先生大望京村拆遷戶:
別人要有的東西,我就要有。
解說:
在外人眼中,27歲的王振宇如今是不折不扣的千萬富翁。家裡幾十間房換來千餘萬補償款,除了購置數套商品房,寶馬和奧迪車外,王振宇也買了人生第一個萬元真LV包。
王先生:
在我的能力能達到的,我肯定要去追求。
字幕提示:北京大望京村拆遷前
北京大望京村拆遷後
劉楠本臺記者:
如果不是大望京這個特意留下來的印記,很少有人知道現在的望京公園原來的名字叫做『大望京村』。一年前,被媒體稱作是無強拆、無上訪,53天的拆遷奇跡,在這裡上演。然而,迅速到來的巨額拆遷款在帶來財富的同時,也帶來了各種始料未及的煩惱。
王先生:
我覺得拆遷挺毀人的,有母親告閨女的,有哥哥告弟弟的,就上法院,姐妹鬧得誰也不理誰,大打出手。
王啟燕大望京村拆遷戶:
當然困擾了,哥們、姐們誰都沒招手,誰也沒給一分錢,到拆遷回來都惦記這個事。
大望京村拆遷戶:
淨離婚的,家庭淨是離婚的,真的。
大望京村拆遷戶:
好幾個沒拆身體都挺好的,這一拆,在心裡想不開的就愛得病。
解說:
這一年,大望京村民經歷太多,除了上百起官司,還有20多人的離世,比以前增加了三四倍。
翟大爺大望京村拆遷戶:
開始上樓都不習慣,原來我租房一個月6000多塊錢吧,現在我整個這點錢沒有了。
解說:
翟大爺如今在離故居很近的地方買了商品房,從12樓的陽臺可以眺望到原來的村子。他拿出藏起來的鳥籠子給我們看,因為小區不讓養鳥。
翟大爺:
天天早上起來就走。
記者:
就提著鳥去?
翟大爺:
走十多分鍾,沒事待會兒,瞧瞧那棵望京老槐樹。
字幕提示:
拆遷後,大望京村的老槐樹在望京公園原地保留,村民們常常回到這裡。
王啟燕:
都是以樹為標准,誰家誰家的樹,我們離樹有多遠。我就說拆遷百姓們不要把錢無緣無故瞎花,為了以後著想。本臺記者劉楠:
再過不久,大望京村的村民就可以住進這裡的安置房。從瓦房到樓房,從農民到居民,從細水長流到一夜暴富,城市化進程就像這昇降梯,迅速,甚至來不及反應,他們准備好了嗎?
主持人:
大望京村的村民們,從財富的迅速積累來說,應該說是暴富。但是今天我們的嘉賓王錫鋅教授卻覺得不應該用這個詞,王教授,你的觀點。
王錫鋅特約評論員:
其實如果我們看到大望京這樣一個故事,我們只能把它叫做一個個案性的故事。我之所以不同意『暴富』,是因為很簡單,我們看到這些人,如果說他們的財富在我們所關注的故事裡面,它不過是一種長期累積的財富,在一夜之間的兌現。
主持人:
你說的長期累積都包括了什麼?
王錫鋅:
比如說土地它是最基本的生產要素,它是祖祖輩輩都在用的。而且將來有土地存在的話,可能子孫後代也都在用。所以在一夜之間,我們在一個點上將它兌現了,好像看到是表面上有一個暴富,但實際上應該是這種產權,也就是我們說的財產權利的一種兌現。所以我寧可用『財產權利』的一種實現,而不要用這種『暴富』。因為我們知道在中國的語言裡面,我們講到暴富的時候,好像覺得……
主持人:
取之不義。
王錫鋅:
好像是在這種,不是一個人應得的、應當的。其實我們看到這個個案,當然我們說了,原來我們關注很多悲劇性的事情,拆遷自焚,到今天我們看到大望京的故事,它有一個財富的這種兌現,它是一個好事。但是,暴富容易引起心理上的一種混亂感,我覺得,對於這種情形,價值的兌現,我們可以去羡慕,但是不必嫉妒,更不應該感到心理的失衡。
主持人:
您覺得從它的合理性來講的話,是應該補給他的。但是當它的量已經大到了超乎人們想象的時候,它是不是依然有這個合理性呢?
王錫鋅:
其實,超過人們想象主要取決於我們通常所看到的,或者說我們想象的標准到底是多少。我們知道在很多地方的這種城市房屋的拆遷補償,還有農村土地的征收和宅基地上房屋的補償裡面,我們聽到太多太多,看到很多都是補償的標准太低。所以今天我們看到,在大望京這個地方突然有相對來說比較高的一個補償,累積起來的財富總額比較大,所以這時候可能會感到,首先是有一點點羡慕,甚至會產生一些心理的失衡。但實際上,只要那個標准是合理的,只要那種談判、博弈的過程是合理的、公平的、自願的,那麼我覺得這一切其實不正是我們讓老百姓應該得到的嗎?
主持人:
那我們可能還要再明確一點,就是這幾千萬到底是買走了哪些東西,比如除了對產權的認可之外,還包括了什麼?
王錫鋅:
其實最主要的我們看到,特別是對於農村的土地來說,宅基地它是用來居住的,有些地方涉及到農地,農地它實際上是一個很重要的生產要素,我們祖祖輩輩可能都要靠農地來生活,其實將來也需要靠農地來生活。因此,在這裡一夜兌現的,其實看起來好像是很快,一下子你有了很多財富。但是你要考慮到整個未來這些人的生計,離開了土地以後他要靠什麼呢?所以,也需要把這些方方面面的因素考慮進去,如果考慮進去的話,這點錢到底是多了還是少了,其實我們還不一定看得很清楚。
主持人:
就是這筆錢買了他的昨天、今天和明天,買了上一輩、這一輩還有下一輩,是嗎?
王錫鋅:
對。
主持人:
我們也看到,有一個相關的調查,大家也通過投票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意見。人民網調查的題目就叫做『大望京模式當中你最關注的是什麼』,我們看到,42.7%,最高比例的人,大家關注的是什麼呢?政府和當地居民雙贏的背後是誰來買單。也就是說,如果拆遷方和被拆遷方都樂意看到這個局面的話,那麼是不是有的人的利益會受損?
王錫鋅:
如果我們僅僅看大望京這個模式裡面,我們知道是政府來出面的,因為是當地政府來做土地儲備。土地儲備是一個很奇怪的制度,其實也有很多人在反思土地儲備制度到底它的真正用途是什麼。我們看到土地儲備這一塊可能是政府先來出資,來辦這個拆遷。是不是政府出了這麼多的錢,讓這些所謂的『村民』一夜暴富之後,它就一定是吃虧了呢?其實非常有意思,大望京這一塊的拆遷是去年5月份,2009年5月份做的。當時我們看到,材料裡面也說了,短片裡面也說了,是按照每平方米補償一萬塊錢這個標准。這個標准在當時來說,我們好像覺得它已經比較高了,比較合理的。但實際上就在今年的3月份,大望京這塊地塊,其中有一個『大望京一號』就通過招拍掛的方式拍賣了,它成了今年的地王。拍賣當時的價格,樓面價折合就到了27500塊錢。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所看到的,在大望京這裡拆遷所帶來的,其實跟以往還有一個很大的共性,就是政府通過土地儲備,其實還是獲得了土地的差價。所以,看起來政府是盈利了,並沒有吃虧。
主持人:
但人們的擔心是這樣,政府通過在其它地方賣土地出讓全,拿到了這個錢以後買了這些村民的地,然後又滾雪球一樣,這個地價在上昇,再賣房子的話房價又再高。所以說有人會覺得,這樣一個高的補償會間接地推動房價快速的拉昇?
王錫鋅:
這裡面好像有兩種基本的情況:
第一種情況,許多人都說,如果說拆遷補償的標准高了以後,我們的房價會不會被抬上去?比較有代表性的反駁的意見就認為,即使你把地很便宜地給了開發商,開發商在目前這樣一個賣方市場上,他不會因為自己拿的地便宜,就把房價壓下來,事實上只不過會讓開發商獲取更高的利潤。因此,補償款推高房價的說法,其實許多研究地產的經濟學家已經做了很好的解釋,這方面因為我不懂,所以我不去做評論。
但另外一方面,其實賣地帶來的這種效益是多方面的。比如說,『大望京一號』這個地塊,拆遷以後政府招拍掛以後,馬上樓面價到了27500元。其實周圍二手房的價格馬上就提昇了,也就是說,從政府拆遷賣地的行為中,周邊也有很多房主,他的利益是受惠的,得到了好處,這裡面的利益調整其實是一個非常復雜的情況。如果我們從比較差價來看的話,其實如果說真正要問誰受損了,我們講這個過程,這種征地補償的過程,如果能夠更加公平、更加自願,其實應該說當地村民的利益會得到更加有效的保護。主持人:
大望京村的村民們獲得了非常高額的補償,但是你剛纔也聽到短片當中有一位村民說,覺得拆遷這事兒挺毀人的,為什麼得到巨額補償卻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呢?
(播放短片)
同期:
最傳奇的一個財富神話,深圳市區裡面的大衝村改造工程,將會使這個村子裡的村民,在一夜之間成為千萬甚至是億萬富翁。
廣州天河區新塘城中村現在正在搞拆遷,拆遷之後戶戶村民都將有超過百萬的身價。
最多一戶您猜補償了多少?5千萬哪!
解說:
在武漢,一位原本並不富裕的婆婆為慶祝自己70歲生日,一下子花費了20萬,她剛獲得了50萬元的拆遷款。
中國,2010年,在這個房價飛漲的一年,還誕生了一個新名詞——拆遷暴富。一夜暴富幾乎在全國各大中城市都有上演,在你我身邊一個拆遷出來的新富群體,也正在悄悄崛起。
豐臺區拆遷戶:
我手裡有一百萬塊錢,我就想存長期的合適,還是一年的合適?
豐臺區拆遷戶:
還是交首付買車合適嗎?
豐臺區拆遷戶:
我問問,現在好多人買那個白銀,這個有投資價值嗎?
解說:
這些熱衷理財的人是北京豐臺區100多位被拆遷的農民,為他們答疑解惑的是豐臺區金融辦請來的金融專家。
金融專家:
不是危言聳聽,還有一個村,正在拆遷的村,說明天來簽合同,拿錢,今天把300萬就輸完了,等不及了。現在你看到沒有,咱們花鄉紅牆那個歌廳,都是咱們拆遷村的村民,這也是我們村裡最擔心的事。
豐臺區拆遷戶:
這方面知識一直挺缺乏,一家子開車上超市,跟不要錢似的,就這種感覺,肯定特別盲目。
解說:
事實上,隨著北京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北京的大興區、通州區等地,幾年來已經誕生了不少拆遷富翁,而一些人在揮霍和盲目投資後開始返貧。
高先生大望京村拆遷戶:
剛買了車沒多長時間,就是一年多點,就有賣車的。
拆遷戶:
基本上拆完了就不工作、不上班了,就吃老了。
大興區拆遷戶:
有的奔馳、寶馬開著玩去,乾一些別的,別的事情不能說了,玩牌什麼的。
解說:
北京大興區的趙先生,用數百萬拆遷款購買了奔馳車和樓房,賭博輸掉了所有財產,與妻子離婚。今年6月,他作為太陽城特大網絡賭博案的組織者,被警方抓獲。
而在大興另一個拆遷完的城中村,80後青年李磊制造了一家六口死亡的滅門慘案。
媒體報道稱,誘發家庭積蓄已久矛盾的,正是那600萬元的拆遷補償款。
邱明豐臺區金融辦主任:
作為政府,應該有職責、有義務,提前做好未雨綢繆的工作。農民農戶在資本市場是弱勢群體,他們現在需要得到的是金融的投資理念,我們不能去包辦,代他們進行決策、代他們去投資,但是我們能夠正確引導。
解說:
北京豐臺區金融辦介紹說,今年他們啟動了八個北京重點村城市化工程,拆遷資金200多億。為了防范拆遷款使用不當,他們在部分拆遷村做理財講座試點,沒想到周圍拆遷村民都聞訊而來。如今,豐臺區金融辦在一系列理財講座活動後,還有了下一步的計劃。
邱明:
我們引導他們能夠投資,開創小額貸款公司,把社會上閑散資金集中起來,支持中小企業,涉農企業的發展。同時,我們也引導他們,能夠把這款項用於穩定的房地產物業的投資,使他們拿到一些高檔寫字樓的股權,通過分紅的形式,使他們長遠能得到一種資金的回報。
解說:
城中村改造的帷幕不斷開啟,來不及與老屋說再見,來不及思考未來,成百上千萬的拆遷戶們,就被全新的生活裹挾其中。當外人羡慕他們說,『拆遷、拆遷,一步登天』,誰來告訴他們,他們的內心應該如何適應這樣的劇變?
張琇:
想做一番事業,公益吧。
記者:
就想拿這筆拆遷完的錢做一筆公益事業?
張琇:
想,一世清白就完事。
王先生大望京村拆遷戶:
有很多想法,你比如說找塊兒地,建點庫房,自己有點事乾,很多人都有我這種想法。
主持人:
看到了這些惡性的消費,或者是惡性的事件之後,人們也在想,現金的補償是不是最好的方式,如何實現除了土地之外,這些人們生活真正的城市化?王教授。
王錫鋅:
其實我們看到,短片裡面不斷地去放大或者聚焦的就是,這些一夜暴富,或者有了很多錢以後,他們不知道怎麼花錢,以至於錢可能會被揮霍、被浪費。我覺得本質上來說,這跟拆遷,財產權兌現,應該是兩回事。
但是,這種兩回事其實也提醒我們,在今天中國正在進行的城市化進程中,政府在征收土地之後,不應該簡單地把一些補償款一交了事。我們要做的是,在土地被城市化之後,如何真正地將這些村民也城市化。也就是說,除了土地的補償之外,我們給他一個居民、市民的頭銜之外,如何在培訓、就業、保障等等這方面去落實,這可能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主持人:
但是補償單位會說,我已經把足額的錢給他了,剩下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王錫鋅:
沒錯,補償的這種錢是土地以及房屋的價格,這是那部分的兌現。但是城市化是什麼?城市化應該是讓所有的人能夠真正融入到城市裡面去,而不是那種表面城市化。像我們剛纔感到的這種情形,其實應該說是目前看來比較嚴峻的一個挑戰。很多地方把農民的土地拿過來,原來可能我們關注的問題是拿的補償夠不夠。今天我們看到可能是,看起來補償相對來說高一些了。那麼接下來難道是補償夠了就可以了嗎,那些人獲得『市民』頭銜之後,他們如何來融入城市?你比如說,剛纔許多村民關注的就是,我們其實還想工作,而不是去搞各種各樣的金融理財和投資,金融理財和投資是那部分錢我怎麼來處置,但是真正融入城市的,其實是那種能夠在城市中找到一個位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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