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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80年代出生的人也許還記得這位長者,她是教科書中的英雄偶像——草原英雄小姐妹中的妹妹玉榮。
2014年12月的一天,早上9:08,火車緩緩駛入呼和浩特東站。車窗玻璃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列車員衝著車窗哈了一口氣,用手擦出一個實心圓,向外探望。
這個時間,呼和浩特的天還沒有大亮,寒風刺骨。這個時節,夏日熱鬧的草原回復靜寂,有些人家只有羊倌還留在草原。
中午,中國青年報記者與一位裝有義肢、行動有些不便的長者一起走進呼和浩特市的萬達商場。電梯上上下下,穿著時髦的年輕人與我們擦肩而過,長者的腿腳不便也沒有引起更多的注意。
70年代、80年代出生的人也許還記得這位長者,她是教科書中的英雄偶像——草原英雄小姐妹中的妹妹玉榮。
『小姐妹』今安在
聯系采訪玉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國家已經給了我們這麼大的榮譽,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忘記我們。』玉榮說,『我們很平凡,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一些報道把龍梅、玉榮重新推向風口浪尖,如果不是這次出現在志願者廣交會的現場,可能龍梅、玉榮已經淡出了大多數人的視野。
在一堂小學思想品德課上,老師講到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時跟學生說,小姐妹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這時,一個小朋友站起來大聲說:『我姑姥姥還活著。』
直到老師把玉榮請到課堂上,大家纔恍覺:小姐妹已然是奶奶輩的英雄人物了。
50年前,驚心動魄,玉榮記憶猶新。但她時常感嘆:『黨和人民把我從一個普通牧民的孩子,培養成一名大學生、一名民族乾部,我也得到了很多普通人得不到的榮譽和待遇。』
『我們的老家在遼寧阜新蒙古族自治縣,家境貧寒,當時又趕上3年自然災害。』出事那年是玉榮一家從老家遷到內蒙古達爾罕茂明安草原的第四個年頭,『當時聽早些過來的親戚說,「這裡還能過下去」,我們就舉家遷來了』。
到草原的第二年,玉榮家分到一群羊。1964年2月9日中午,龍梅、玉榮在替阿爸放羊的時候,突然遇到暴風雪。在與暴風雪搏斗了20多個小時後,小姐妹守住了大部分羊,也最終得救。
但是,龍梅和玉榮落下了永遠的殘疾。龍梅凍掉了左腳的大拇指,玉榮右腿膝關節下和左腿踝關節下截肢。
『別人一年換一次鞋,我兩年換一次假肢。』玉榮說,假肢陪伴她50年了,學校的集體勞動、運動會她參加不了,高跟鞋也穿不了。每一次重裝假肢都要重新磨合,磨出老繭纔能適應。那是一種鑽心的疼。女兒有時勸她,還是用原來舊的,但是玉榮說:『總要有這個過程,忍一忍就過去了。』
『我能想得通,失去就失去了,高跟鞋不穿就不穿了,這些都不是太大的障礙,我還是得到了很多。』玉榮對一些事情很看得開,甚至面對一些污蔑,她也不刻意去解釋,她總說『有些事留給時間去驗證』。
那次災難改變了姐妹倆甚至全家的命運。1964年秋天,政府把龍梅和玉榮送到家鄉達茂旗政府所在地的百靈廟民族小學讀書。
1970年,龍梅入伍,在部隊期間被送進包頭市醫學專科學校和內蒙古蒙文專科學校進修學習。1976年轉業到地方,先後任中共達茂旗委副書記、包頭市東河區人大副主任。現在,龍梅已從包頭市東河區政協主席職位上退休。
玉榮1974年初中畢業後,被保送到內蒙古師范學院學習,兩年後到烏蘭察布盟教育系統工作。1988年調任內蒙古自治區殘疾人聯合會副主席、執行理事會副理事長,擔負殘聯組建任務;2003年任自治區政協辦公廳副主任;2008年,任自治區政協民族和宗教委員會主任;現任內蒙古自治區政協副秘書長(正廳級)。
姐妹倆曾當選為全國人大第四、五屆代表;玉榮曾是共青團十一、十二大代表。
衝突中的思考
50年來,玉榮最不陌生的事情就是反反復復講自己的故事。
1964年3月12日,新華社播發通稿《暴風雪中一晝夜》,同時被《人民日報》等媒體刊播。一時間,龍梅、玉榮成為全國典型人物,她們的感人事跡相繼被改編成話劇、電影、京劇……他們成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集體主義精神』的代名詞。
玉榮說:『黨和人民一直沒有忘記我們,需要的時候我們就要站出來,給青少年講述我們那一段經歷,目的是通過我們的人生感悟、體會,跟當代青少年探討人生的價值。』
有時候,會有人問玉榮:『當初你們遇到暴風雪,為什麼不把羊群丟下?』玉榮的大女兒在上小學的時候也這樣問過玉榮。
『我就說,如果你們在那個年代,你們也會這麼做。那個年代,這群羊是國家十分寶貴的財富,是集體的財產。作為一個人,不能光顧為自己活著。』玉榮這樣回答她的女兒。
上世紀60年代初,全國人民掀起學習雷鋒的熱潮。當時姐姐龍梅輟學,妹妹玉榮還沒有上學,家庭教育對他們影響很大。『那個年代的人特別單純,那時候的想法就是做毛主席的好孩子。那個年代,集體的利益高於一切。現在這種觀念也不過時』。
『一個人要有一種社會責任感,這種責任感是從小樹立的——不能只以「我」為中心,遇事躲著走。我從小致殘,但是組織上給我安上假肢,送我們回到家鄉治療,後來又送我們上大學、工作,成家立業。』玉榮也曾設想過很多假如,『一個家庭裡兩個孩子都被凍傷了,如果全靠這個家庭來承擔,很多東西只能放棄。我們姐妹倆得到了很多人得不到的榮譽和待遇,所以一定要努力工作,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回報祖國,回報家鄉。這種心理、心態從小就有,根深蒂固了。』
隨著時代的變遷,尤其是到了今天,不同價值觀帶來的衝突甚至質疑,在玉榮看來,都很正常。盡管價值觀多元,但在近年來出現的大事上,如北京奧運會、汶川地震災害等,在年輕人身上展現出來的社會責任感和思想境界是『高貴的品質』。
『當然,也有一些負面的東西,值得我們思考。』玉榮說,有些事情不能完全怨年輕一代,責任在全社會,整體社會氛圍不好,對青少年成長就不利。『我們那個年代的人特別單純,遇到事情,情不自禁地幫助別人。但是現在風氣不太好,影響面又大,年輕人肯定會有顧慮。青年應該有自己的判斷、自己的把握,什麼情況下應該做什麼,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
在玉榮看來,當下的年輕人跟六七十年代相比,理想、信仰的缺失是最大的問題。『我不反對追星,但是如果只追穿戴、打扮,有啥意義?這些在成長當中起不了作用,應該學習的是明星成名背後的那種鍥而不捨的努力。』玉榮說,有些青年盲目追星的行為她實在理解不了,『明星也有正常生活、工作的權利,正常生活、工作的權利是不能用來炒作的』。
不過,玉榮也在想,『有些東西,讓明星去給現在的年輕人講,效果可能比我們講要好』。
光環下的生活
50年來,玉榮一直保持著一個習慣——不穿鮮艷的衣服,『我們在鮮花和掌聲中成長,我們深深地懂得,大家對我們的關注源自崇尚集體主義、英雄主義,不僅僅是對我們個人的,所以,我們不論乾什麼,都比較嚴格要求自己。』玉榮對自己的評價是『能說得過去』,『入黨40餘年,我覺得我能經得起考驗』。
成為領導乾部後,經常會有人找到玉榮,想利用草原英雄小姐妹的社會知名度,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如果是想達到個人的什麼目的,我們是不會同意的,如果確實是需要幫助,我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幫的。我們還是有原則的,特別是在現在這樣的市場經濟環境下,我們更加謹慎,我們得對得起「草原英雄小姐妹」這個光榮稱號。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實實做事,這麼多年來,心裡坦然。』玉榮說。
那場暴風雪改變了玉榮全家人的命運。小姐妹冒死守護的那群羊,最後只丟失了3只。有人按照當時的物價測算過,3只羊價值6元。
在現在的小學德育課本中,已經難覓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北京一所小學的德育主任告訴記者,現在對孩子們強調的首先是生命教育。50年中,小姐妹的耳邊從來不缺唏噓之聲,就連玉榮的母親,現在還對小姐妹當年的行動後悔不已。但是玉榮說,當年她這麼做並不後悔。
『我們那會兒兄妹6個,好的衣服穿不上,過年纔能吃到幾塊糖。那群羊是我們全家遷到草原後,公社給我們的羊,一家的生活都靠這群羊。』至於身體上落下的殘疾,玉榮說,『自暴自棄有什麼用、只能去面對。人活著應該有點毅力,健全人也一樣會有很多磨難,做人不能受不得一點兒委屈。人一生要面對很多事情,多包容、多理解,纔能跟社會磨合好。』
玉榮也是這樣做的。她甚至學會了騎自行車,還帶大了兩個女兒。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女兒的偶像,『我不把我們老一輩的觀念強加於孩子,我不能把我的成長經歷灌輸給孩子。我們也得與時俱進,孩子接受新鮮事物快,孩子說得有道理我們就采納。』
幾年前,家裡裝修房子,玉榮和愛人帶著女兒去采購。選擇顏色、樣式時有和女兒不同的意見,玉榮就果斷拍板,『聽女兒的』,結果裝修出來的效果大家都非常滿意。到現在,玉榮還很自豪,覺得自己這個決定非常明智。
『媽媽退休之後乾點兒什麼?』女兒有時候這樣問玉榮,玉榮說,『我們繼續發揮餘熱。』
現在,龍梅、玉榮是消防戰線的形象大使,哪裡需要姐妹倆,姐妹倆就出現在哪裡。2006年,龍梅、玉榮把『草原英雄小姐妹』注冊了商標,這個商標曾差一點兒被一家賣酒的企業搶注了。
玉榮的堂兄在『小姐妹』草原上的舊居做起了民俗旅游。玉榮說,這不是商業炒作,『我們不拿一分錢』,只要對家鄉人民有益,『我們都願意出力』,『這也算是人文資源了吧』。